官员们个个都精明得很,怎么会听不懂夏天南的意思?无非是持抚台的手令充任特使,督办收粮和储粮相应事宜罢了。
按说这事也不难办,有抚台的手令,加上抵御鞑子的大义,不管是百姓还是州县父母官,有谁敢违抗?有抗令不从者,安上一个“勾结建奴”的罪名,轻者杖责,重者砍头,保证无人敢聒噪。至于百姓的损失谁来买单,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事了。他们担忧的是,在离鞑子只有几十里的地方守着百姓抢收粮食,万一碰到了征粮的鞑子怎么办,岂不性命难保?
似乎这位被抚台临时请来主持防务的平南伯并没有过多地考虑他们这些官员的人身安全,提出了建议之后,只顾着替百姓考虑后路。
“我的提议,对百姓有很大的影响,把粮食全收了,就断了他们的生路——不仅无粮缴纳赋税,而且连口粮都没有了——恐怕战后会民怨沸腾。我暂时想到两个解决办法:一是给每户开个单子,注明官府征粮多少石,是小麦还是稻谷,事后由各州县负责归还。不过这个法子很啰嗦,而且有漏洞,恐怕到时各地的胥吏会上下其手,欺上瞒下,贪墨本该归还给百姓的粮食,或者借机敲诈勒索。第二个法子就简单些,按粮食市价当场发给银钱,钱粮两讫。鞑子退兵后,百姓可以用银子买粮吃,也可以折算成银子缴纳赋税。”
夏天南的话并没有引起官员的共鸣。他们关注自己的安全远胜百姓的死活,所以这两个解决办法他们没心思讨论,现场一片沉寂。
这时一个青袍官员越众而出,眼神不善地盯着夏天南:“请问平南伯,让官员奔赴各地主持收粮事宜,可有户部的公文?耽误了秋季的征粮,谁又来担负这个责任?本朝赋税,既有折色,也有本色,就算你发给百姓银子,又拿什么来缴纳本色?还有,登州府库空虚,这银子又从哪里来?”一连串问题如连珠炮一般,一环扣一环。
夏天南眯眼看着他,问道:“这位大人贵姓,官居何职?”
青袍官员傲然道:“免贵姓张,单名一个斌字,乃山东巡按御史。”
原来是补谢三宾的缺。夏天南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悠悠地说:“张巡按身为言官,这张嘴确实犀利得很。不去考虑如何让鞑子退却,一双眼睛却只盯着自己人挑刺。看来这七品巡按很适合你,没个十年八年,估计不会挪位置。”
张斌大怒,这是讽刺他只配做七品言官,十几年都没法升迁?他立马就想怼回去,可是转念一想,人家年纪轻轻,已经是总兵官,挂将军印,加右都督,比自己有出息多了,从官职的角度好像没法怼,就算用文贵武贱自我安慰,可是人家还封爵了,这个光环是没法回避的。
他心中想法瞬间一变再变,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旁人看了,都觉得平南伯厉害,一句话就挤兑得以言辞犀利著称的张巡按哑口无言。
夏天南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冷笑一声,继续说:“你是不是想说,我有什么资格这么评价你这个清贵无比的言官,话到嘴边却发现我不仅官阶品级比你高,还有可能你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爵位,让你无从反驳?”
张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否。
“我的官阶和爵位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你自然没法比。”夏天南指着谢三宾说,“你可以比较的对象是你前任——抚台大人以前也是山东巡按御史,他老人家之所以能够从七品巡按一步跨到手握重兵、起居八座的巡抚,靠的不是嘴皮子,而是平叛时立下的功劳。”
张斌脸红脖子粗地争辩:“本官不是耍嘴皮子,就事论事而已。代天子巡察,监督地方官员是我的职责……而且旷野之间,很有可能碰上鞑子,你将我们的安危置于何地?”情急之下,他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了出来。
原来是怕死。夏天南冷笑了一声:“出城收粮就怕这怕那,可曾想过将士面对鞑子是以命相拼?你的命难道比将士们金贵?再说事有轻重缓急,比起户部的公文、秋季的粮赋,赶跑鞑子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挑刺,太过巧合,我怀疑你和鞑子暗中有勾结——战时勾结敌军,抚台是否有权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以稳军心呢?”
谢三宾对自己这个巡按位置的继任者也不感冒,这厮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总是喜欢挑毛病,动不动就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给自己捞取晋升的资本。听京城里的朋友说,上次夏天南派人来提亲下聘,还被这厮偷偷告到皇帝那里去了,幸好皇帝留中不发,没有下文。他想整治这厮久矣,今天终于有了打压的机会。听到夏天南的话,点了点头:“本抚提督登莱军务,战时如果发现有人勾结敌人,确实可以先斩后奏,以儆效尤。”
张斌见这翁婿二人一唱一和,不经意间给自己扣了一个“通敌”的帽子,气得要吐血了,指着两人说:“你们血口喷人、打压异己,我要上本参你们!”
夏天南挥了挥手,让几个近卫营士兵把张斌拖了出去,“既然有勾结鞑子的嫌疑,就先看管起来,等鞑子退兵之后再慢慢审问。”
张斌一路挣扎,大声说道:“你无中生有、构陷忠良,我必定不会放过你,等着被参吧!”
处置了张斌后,夏天南继续问众官员:“收粮的提议,诸位还有什么看法?”
连地位超然的巡按御史都被扣上了“通敌”的帽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