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长崎奉行所门前已经是车水马龙,来自各地的海商拿着货物的单子等待进入奉行所查验清点,然后带着丰厚的利润踏上归程。
由于西班牙、葡萄牙信奉天主教,而天主教的释义与信奉佛教、道教的日本人格格不入,尤其天主教坚持上帝是最高权威,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和以将军为最高主宰、严分身份等级的幕藩体制完全不同,并且完全相抵触,幕府害怕百姓信仰天主教会让日本成为“魔国”,便一步一步从禁教走到锁国,最后全面禁止西班牙、葡萄牙人进入日本。所以,现在除了偶尔能见到一两个荷兰商人(新兴海洋强国英国、荷兰信奉的是新教),奉行所外的几乎都是明国商人。
辰时三刻,町人们准时打开了奉行所的大门,商人们正待按照秩序鱼贯而入,这时隆隆的脚步声响起,一群群背负火枪的士兵用整齐划一的动作小跑着过来,在奉行所门口分成两列,把商人们夹在中间。
这个从未见过的场景把商人们震住了,有人不安地问奉行所的町人:“这是怎么回事?以往做买卖从来不用军士维持秩序啊?”
“是啊,而且这些人看起来不像贵国的武士……”
“为什么这些人还拿着火器?”
……
很少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奉行所的町官尼崎兵介这时出来了,亲自向众人解释,只是脸上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诸君,交易照常进行,不过要增加一个小小的流程——来自明国的夏将军要向诸位查税……”
除了少数几个消息闭塞的之外,大部分海商先是露出了一丝惊疑和不安,然后变成了不满和愤怒。
“这里不是长崎吗?又不是福建……”
“明国的武将跑来日本收税,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町官大人,为什么允许这种武夫出现在奉行所,破坏正常的交易秩序?”
……
尼崎兵介平日里口舌便给、长袖善舞,可是这时被众人问住了,除了尴尬地擦拭额头冒出的汗珠,居然无话可说。
夏天南清咳几声,从尼崎兵介身后慢慢走出,笑容满面地说:“各位,我就是你们说的武夫,要收税的就是我,有什么问题,冲我来,就不要为难町官先生了……”
见正主现身,商人们看了看两旁荷枪实弹的士兵,一时有些畏缩不前,刚才的气势顿时消失了。
一位操江浙口音的商人见大家都不敢开口,鼓足勇气问道:“朝廷都不收阿拉的税,侬凭什么收税?”
夏天南笑容不减:“既然问了,我就耐心的解释一下,以后就不重复这样的废话了。朝廷是有商税的,不过都是通过运河的钞关来收,之所以不收你们的,是因为本朝禁海,你们本就是走私,不受朝廷律法保护,又何来收税一说?为什么我要收税,也很简单,在海上我的拳头最硬,规矩就由我定。我收不收税,收多少税,全看我心情!”
商人们被他目空一切的傲慢激怒了,顾不上旁边士兵的虎视眈眈,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叫嚷起来:“你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凭什么私收关税?我们要动用朝中关系弹劾你!”
见商人们气急败坏的样子,夏天南收起了笑脸,挥手示意抓人。
两旁的士兵一拥而上,挥舞着枪托劈头盖脸砸了下去,砸得商人们哭爹喊娘,滚成一团。
尼崎兵介小心地问:“将军,是不是要甄别一下?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好像有些不妥……”
“不碍事的,尼崎先生,能在这里破口大骂的,多半是因为逃税,心中有鬼。万一打错了,我愿意给汤药费。”
混乱的人群中,一名红发的外国人挥舞着一本小册子,用不熟练的汉话大声呼喊:“不要打我,我,交税的,交税的!”
士兵们听见了,便把他拉出来,带到夏天南面前。夏天南接过册子,仔细查验,果真是三色套印花纹的收税小册子,第一页用小楷清楚写着“崇祯七年四月初二,荷兰籍商人林德罗夫贩卖胡椒九百斤、香料六百斤、爪哇豆蔻七百斤、西洋铠甲一百副往东瀛,博辅税关征税共计白银四千六百两。”
他立刻笑脸相迎,亲热地拉着这名荷兰商人往奉行所内走:“还是国际友人纳税意识走在前列,本国商人要多向你学习啊。”
然后对尼崎兵介说:“这是照规矩纳税的荷兰商人,他可以按你们的流程走了。”
尼崎兵介松了一口气,吩咐旁边的町人带他进去。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奉行所前聚集的商人十成有九成没有交税,都被狠揍一顿后捆了起来,哀嚎呼痛的声音此起彼伏。夏天南下令道:“把这些人连同海上抓的那一批,拉到码头去,就在他们自己的船前把腿打断,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没收船和货!”
尼崎兵介打了个冷战,这位参将大人下手真狠。
一百多名海商被绑住双手,只剩下两脚能够走动,被驱牛赶羊一般轰到了码头上,然后一字排开。他们面前是密密麻麻停泊的商船,大多是他们置办的或者雇佣的,船老大和水手、伙计们站在船上,畏畏缩缩看着自己的东家。码头上,不少日本本地人也在远远望着这边。
刘全走到这些人面前,指着身后的商船对他们说:“这都是你们自己的船,上面有你们辛辛苦苦从江南装运来的货物,本来安安分分交了税,卖掉货物之后有四五倍的利润进账,可惜,马上一个铜板都不是你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