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初年,太祖定民分士农工商四等之户,其中匠户无有田土,也不像商户有所经营,苦于徭役,穷困非常。时日渐久,匠户逃亡四逸,大户之家多养匠人以供己用。而作为富顺如今最大的盐商,从李齐开始,就搜罗不少铁匠木匠一类;等到李永仲,更是将这些匠人按照手艺高低一一细分,又仿着后世工厂的规章条程布置,几年下来,李家匠人手艺精湛传遍了整个富顺,甚至有了一个生意红火的铁匠铺子。
此时李永仲带着何泰正在工匠营里巡视,看过木工之后,走到铁匠之处。负责管理铁匠的匠人头目平日里唤作朱老七,秉性憨厚少语,手上的活计却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在将作之事上能滔滔不绝地说个三天三夜,平日里几乎听不见他说话的声气。
不过此刻可一点都看不出朱老七沉默寡言,只听到他指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水碓对李永仲自豪地说:“伯官儿上回同我们说的冲压之法,试作几回都不成功,直到前些日子,老丁,”他朝一个看也不看这边,只管埋头不住敲打工件的匠人努努嘴,“忽地同我说他看舂米的水碓,很有几分所谓冲压的意思,又寻些年老的匠人一同参详,辛苦几日,总算成功。”
只听他道:“老丁叫人在山上挖了水坝,得了大股激流,又将水轮加大加粗,把石碓头换作钢铁,一番实验下来,如今三个碓头同时运作,一日可得胸甲数十副,如果铁料供应及时,产量再翻一番想必也是不成问题。”
李永仲微微颔首,道:“很好!以前我同你所讲的就是这个意思,有了想头,就去试作!不要怕花费钱粮,此处花得再多,做出东西来,以后就是成倍赚回来!”
朱老七连连点头道:“仲官儿说得很是!如今匠人们也是这个意思!以前却是小人想得左了,唯恐白花了钱粮却成不了事,现下却不会了!”说着他喜动脸色,眉飞色舞道:“刚才给仲官儿看的还是小节。仲官儿之前所说之事,小人等耗费足有半年光阴,如今虽不敢说完善,但确可足用!”
他将李永仲并何泰二人带到一个怪模怪样的机械之前,黑红的脸上又是激动又是骄傲地介绍道:“此物名为钻床!专为铳管钻膛之用,胜过人力无数!”他朝仲官儿看了一眼,感叹道:“若不是仲官儿提点,小人等这些木头木脑,当真要想破脑子!”
以李永仲的眼光来说,这座现在被取名为钻床,实际上的水力镗床相当原始。很显然朱老七等人从琢磨玉石的磨床当中得到不少的启发,其实将动力由人工踩踏换为更有力更稳定的水力——四川地处西南,水流丰沛,常年无冻,水力的使用实在相当常见。
“原本铳管的制作是极难的,一个老成的匠人一天最多也只得一根,但如今有钻床可用,匠人一天可做五根!”朱老七激动的张开巴掌比划了一回,这才稍稍冷静,又遗憾道:“不过就是刀头废得太快!上好的百炼钢,能打多少刀枪出来,如今全费在这上头了!”
“不错。”李永仲将铳管在手上掂量几下,又举到眼前仔细查看内里,这才微微颔首,随手将它丢下,由着铳管跌入工件筐中,同其他已经磨好的铳管撞出清脆的金属“叮”声。他同朱老七仔细讲道:“不要怕费那些,你也见过火铳之力,有了它,就是少些刀枪又能如何?专拨两个匠人做此事,宁可慢,也绝不能为着求快而应付差事。”
祝老七点头如捣蒜,连声应下:“本当如此!”
何泰跟在李永仲身边一直默然不语,待出了工匠营,这才很有几分感慨地笑道:“前头废了多少,才得了这么一点儿。这二年的盐利全花在上头,说是金山银海地堆出来也毫不为过。”说到此处,他将视线落在工件筐中看似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铳管上,面色复杂地叹道:“有这东西,日后哪还有兵家的前程呢?”
“如何没有?”李永仲反问一句,“练兵贵在练胆,不敢见血,怎么算得好兵?”此处只有他们二人,连护卫都远远避开,因此他说话很是肆无忌惮,“再是利器,拿在一群怯懦之人手里,又有何用?反之,虎狼之士,便是赤手空拳,木枪树刀,也可劈石撼山!”
“阿泰,你是我奶兄弟,在我这里,便同亲弟兄是一样的。”李永仲拍拍何泰肩膀,沉声道:“我不怕告诉你,现今之安稳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这天下,乱世将临!如今我们攒下的一分力量,以后足以回馈十成。现下我在挑水匠中以护卫之名招揽质朴刚健的力工,为的就是他们在井场里头已经习惯同伍为伴,也习惯规行矩步。我将这些璞玉交给你,你得给我练出胆气雄壮,敢战求胜的好兵来!”
一番话说得何泰热血沸腾,就直如一把火在丹田处点燃,顺着奇经八脉直冲四肢百骸,烧地眼角都作发红!一双眼牢牢盯住李永伯,他毫不犹豫地单膝点地,嘶声道:“仲官儿信我用我!我何泰无以为报,从今至后,仲官儿所指之处,便是何泰率死之所!”
“好!”李永仲将他一把拉起,一拳捶在胸口,道:“我不说同富贵!只为同富贵之人往往不能共生死!只以后若我叫阿泰赴死,自己绝不独自偷生!”
自五六年前开始行盐,李永仲便尝试组建属于自己而非李家的武装力量。不过哪怕四百年后,他也和军旅沾不上半分关系,唯一会的就是念书军训之时教官所教的一招半式。护卫训练开初,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