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床上坐着一个形同枯槁之人,他面色青白,没一丝血色,嘴唇泛着青紫,眼窝深陷,他双目失明,手足皆废,说是坐着,不如说是靠着背后的枕头被子歪着……
卫雁觉得自己双眸蒙上一层水汽,不由将头别过去,努力眨了眨眼睛。
玄南在旁阴阳怪气地道:“送来时比死人差不多,倒不见你哭。这会子人救了回来,还哭什么?”
卫雁不以为忤,微笑道:“先生说的是。”
为了让玄南收邱华为徒,卫雁花了不少功夫,来往频繁起来,关系更近了,也更了解玄南一些。
这世上若是真有人能淡泊名利,那必是玄南,他出手不凡,能人所不能,但他并不喜欢他人奉承,更不喜欢别人叫他神医之类的。他是圣宫第一代元老,却从不插手宫中事,圣宫乱了二十四年,他只专心研究他的草药,从没想过趁乱瓜分些什么好处。不是他做不到,是真心不愿。他能有这一片安身之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觉得很安心。
玄南说话难听,卫雁早已习惯,也不去理会他,直接走进屋中,在唐二爷身前蹲下,“舅父,我是雁娘,您听得到吧?”
唐二爷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无神的双眼溢出两行清泪。
卫雁心头一酸,抿了抿嘴唇,回头看向玄南:“先生,他仍是说不得话吗?如月说,舅父跟她说过话的,他为何总是呜咽,却不跟我说话?”
玄南捻着胡子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邱华忍不住道:“这些年秦家想撬开他的嘴,自然不会伤了他的舌头,但要把他送回你身边,许是又怕他乱说话,他们进京前做过什么手脚也说不定。”
卫雁何尝不知有此可能,哽咽片刻才道:“舅父,你觉得还好?我是雁娘,舅父认得我的吧?许多年不见,是雁娘没用,不知舅父受了这么多苦,现在才能将舅父接到身边,舅父好生休养,雁娘会好好孝顺您的……”
唐二爷呜呜地发出声响,泪水不住地往外淌,似是有满腹委屈无法诉说。卫雁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舅父别急,慢慢来……不着急……”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站了起来,扭过身去,正要跟玄南嘱咐几句,却听一个嘶哑的声音含糊地道:“他……他们……”
她惊讶地回过头来,“舅父……?”
唐二爷嘴唇哆哆嗦嗦的,似是极为恐惧,想到这些年来非人的生活,身体和精神所受到的双重折磨,他全身都在打颤,“他们……他们在我身上放……虫,蛇……给我吃……各……各种毒药……他们……要我说……说许……许清帆在……在哪里……问我他……他的财宝在哪……我……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许……许清帆……”
徐清帆是前任圣宫圣主之名。
卫雁皱眉,想到舅父受过的种种折磨,心中恨不能将秦家那些人碎尸万段。
他们怎么会信舅父不认识许清帆?他们自然是以己度人,觉得舅父只是贪财才不肯说……
“我在……在那遇着过你父亲……我骂他……骂他……他们才怀疑到你父亲身上去……”
也是因此,染墨才找上了卫雁,一直想办法接近……
事情终于有了一丝清晰的脉络。
“他们……他们说你父亲……把……那些东西都挥霍空了……拿我……出气,逼我……将其余的吐出来……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
卫雁握住他的手,按住情绪激动他,“舅父,别说了,您先歇歇……好好休养,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不……不……你……你听我说,我私下想他们……他们要的也许……也许是你娘的嫁妆……可是……我……我根本不知道她……她究竟怎么回事……你娘不是我亲妹子……我一直不懂……”
“你说什么?舅父,你说什么?”
卫雁抓紧了他的手,吓得他一颤,条件反射般地想要缩回手去。
“舅父,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是这句,你说我娘不是你亲妹?这……这怎么可能?”
“她……她是汝南一个屠户女儿的私生女,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轰”地一声,卫雁只觉得自己头脑被震得一片空白。
母亲出于书香门第,是世家千金,虽说唐家已没落,但风华仍在。母亲怎可能是屠户之女的私生女儿?
这一认知,令她步履摇摆,难以接受。
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想招来邱华去确认。她连勺儿都不敢提及,只怕若是错了,会伤及母亲声誉。可邱华人到了面前,她又觉得叫人去查这件事都是对母亲的亵渎……
可是……可是疑窦丛生,不解难安。她终是狠下心命邱华去了。
这件事,不能不明不白!
而事实令人惊心!
母亲的确就是那屠户女儿的私生女!而母亲的生父身份,却更令她不敢置信。
一切都有了解释,她知道了为何母亲的嫁妆如此丰厚,也知道了这些嫁妆出自何人之手。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何二十四年前,圣宫之主突然失去踪迹,以致圣宫就此乱了二十四年。
许清帆当年将那些东西留给母亲,原本是瞒着所有人,借唐老爷的手将这些东西交给母亲,但连母亲本人也瞒着,母亲没打开过自己的最后一口箱子,她的一切都是当年的薛姨娘帮忙打点,这才让父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