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人生容许重新选择,郑龙大概不会想要回到2001年。那一年,华夏刚刚加入世贸组织,经济刚刚起飞,门澳特别行政区刚刚回归两年。
那时的天还没有雾霾,女孩子相亲时对要房要车还羞于启齿;然而最重要的是,郑龙正在读初二,正是风华正茂不谙世事的年代。
相较于之后人生遭遇的种种悲欢离合,那时候的生活简直纯粹得像白纸一般。虽然生在东南沿海一个普通的教师家庭,家中余钱不多,却也从未没让他饿过肚子。当然,大富大贵也是没有的。
自然,班里讲义气的兄弟,暗恋的校花,还有脑壳有包的班主任,几乎是任何华夏的初二学生都要经历的。当时觉得生活那么简单无趣,然而如今回顾过去,那却几乎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不用担心房子、车子、票子。没有女朋友天天追问什么时候才买得起房,没有丈母娘逼问啥时候凑得起首付,也没有恼人的上司逼问文案什么时候能交,更没有而今的雾霾。
“哎,那时候的生活,真好啊!”
郑龙把笔夹在鼻梁上,渐渐地,眼神开始模糊起来了…
“喂,你小子发啥楞呢?”
身旁的同事用手肘捅了捅郑龙。
郑龙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原来正在一个广告提案会上,正听上司做着广告提案。
这场名为“贝多安女式内衣”的广告提案会的点子,原本是郑龙想出来的。可是你懂的,在华夏这个人情社会里,这功劳老早被算在正在做提案的上司林丽丽身上了。
“我们认为,贝多安是最体贴女性的品牌,因此内衣的主题应该是贴合,所以我们的广告语是——看起来很大,你也可以!”
“人们常常说,女性总要收到社会上的种种束缚,不能够像男人那样随心所欲。甚至连选择一款自己喜欢的内衣有时候也不行。看起来不够性感?对自己身材不够有自信?没有问题,这些都交给我们来解决,而你,只需要负责尽情释放自己!”
说着,林丽丽轻轻用手划了划向台下的方向,做了个很俗气的手势,好似挥斥方遒,像是成功学讲师常会做的那样。
“我呸!”
夹杂在郑龙的叹息声中,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甲方公司老板领头站了起来,然后他身后的裙装妹子也赶紧附和着站起来拍手,很流程化的感觉——看样子,这提案应该是被通过了。
这是一个500万人民币的案子,也是郑龙公司这三个月所主要抓的案子,按理说郑龙应该开心才对。可是,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迟早,我要叫她付出代价!”
一走出会场,郑龙就点了根七匹狼吸上,狠狠地发泄了自己胸中的怨气。人生混到这种田地,不能不说是一种失败——已是奔三的年纪,大学毕业也有六七年了,眼看着身边的同学朋友买房的买房买车的买车,而自己却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广告文案,写出来的东西还要被创意总监无偿征用,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呀,就少说几句好了!”
说这话的,就是刚刚在会场里提醒郑龙的人,叫林晨,是郑龙的老友,一个同样落魄的广告设计。众所周知,广告公司是加班最可怕的公司,通常都是三更半夜打的回家还要被司机误认为是不良行业的——而广告公司里最可怜的,就是文案和设计了。
作为一对苦命cp,郑龙和林晨自打进入公司时,就对平素欺压自己的上司林丽丽恨之入骨,但又丝毫无可奈何——你不想干了趁早滚蛋,反正2000块钱招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简直不要太轻松——这就是创意总监林丽丽的原话。
很不幸的是,事实确实如此。
广告这一行的门槛太低了,以至于进来时那些雄心壮志,都变成了痴人妄语,不足为外人道也。广告行业是吞噬人青春和梦想的行业,而这种行业现如今真是太多太多不胜枚举了。
林晨看郑龙如此意志消沉,从后面勾住他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总而言之,中标是件开心的事,今天公司大发善心给咱们放半天的假,我请你去大排档喝酒好了。”
“你请客的哦,我身上可没钱。”
林晨不由得叹了口气,笑说:
“好啦好啦,吝啬鬼,我给钱。”
于是,两人走到熟悉的烧烤摊,点了几串腰子和羊肉串,再撸了些珠江啤酒,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期间郑龙一直关心着手机,是不是划开看一眼,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tmd搞什么鬼,吃饭就吃饭,老看手机做鸟?”
郑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实际上他是在抢红包,毕竟这每天抢到的红包多时也有几十块,几乎要相当于小半天的工资了,万一错过了,岂不是痛心疾首。
“哎,你看看你,当初进公司时一个多上进的文艺青年,周末天天拉我去看画展,隔三差五还要带我去港城看什么实验话剧,现在居然也这样蝇营狗苟!”
“这叫为稻梁谋!你懂啥!”
为稻梁谋!为稻梁谋!的确,人生到了中年,往往再也无法改变,当年的雄心壮志,都变成一场浮华空梦,唯有实实在在的红包和煲仔饭最最要了!
不过,要说郑龙的心不在焉单纯是为了抢红包,倒也真冤枉了他。
事实上,他是在等一个回复。
微信上的那个人,已经整整好几天没有回复他了。所欠缺的大概只是一个决绝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