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走了一段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周杞人原以为陈闱要回落脚的驿馆去,却没想到他此时却转上了一条与驿馆方向完全相反的街巷。周杞人觉得奇怪,问道:“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陈闱说要去访一位故人,要周杞人不要跟着。周杞人哪里肯听,反比先前跟得更紧了,陈闱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又转过了几条街,眼前逐渐热闹繁华起来。周杞人向四周一看,发觉竟到了京城中最有名的纱帽胡同一片儿。

这片地界是朝中官员的聚居之处,因此物价比城中其他地方高上许多,当然卖的东西也格外精致高贵。若非是朝廷中位高禄厚的大臣,或家财万贯的豪门富户,是根本住不起的。周杞人从读书时起就与陈闱相处,却从不知他有何故知能住在如此繁华显赫之处,不禁拿眼不断地觑着陈闱,陈闱却只作不知,不一会儿,便转身进了街道右手边的一家店铺。

周杞人抬头看了一眼门匾,只见上头“八宝斋”三个大字即使在暗夜里也泛着金华闪闪的光泽,心里很有些纳罕。

这“八宝斋”在京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专营各色点心吃食,因着用料讲究,做工精细,又有祖上传下来的配方,因此味道比别处格外不同些,受到京城达官贵人的追捧。

当年先帝在某位重臣家拜访时,偶然间吃得一块,便赞不绝口,将“八宝斋”列为御用,定期向宫中供应点心。沾上了“皇家”二字,连臭的都能变成香的,何况“八宝斋”的点心的确名副其实。

从此八宝斋身价看涨,人人都要争着来尝一尝这御用糕点的味道,点心的价格也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以致如今一块最普通的糕点也要几两银子,与其说是在吃点心,倒不如说是在吃银子了。

像周杞人这样的穷酸书生,平时对这“八宝斋”是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看的,陈闱却似早已走顺了似的迈了进去。

周杞人满腹狐疑地跟着陈闱进去,果见店铺老板点头哈腰地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显见是之前与陈闱打过交道的。柜台后面摆满了各色果品点心,个个浑圆饱满,精致耐看,散发出馨香甜腻的气息。

陈闱连价钱也不问,每样都要了几个,让老板好生装着。最后一算价钱,几近百两银子。周围几个衣饰华贵的富家公子都跟着侧了目,陈闱却面不改色,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抽出一张递给了老板。周杞人从后头看着,那沓银票的厚度若是以一百两一张来算,少说也该有千两了,心中不禁愕然。

两人从“八宝斋”出来,便转进了一条巷子,走到尽头,是一进门庭森森的深宅大院,上书“钟府”两个大字。这宅院看起来阔丽恢弘,即使在暗夜里也显得气势非凡,显见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周杞人正在心中细想朝中有哪位钟大人如此财大气粗,陈闱已上前一步叩响了门环。

须臾,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了一个人的脑袋,想来就是这府中的门房了。只见这门房长得十分丑陋,两颗门牙龇出口唇之外,其中一颗还缺了一半,右边脸上生了一粒蚕豆大的痦子,上面支出的几根细毛在灯笼的映照下像鼠须一样颤动着,把周杞人看得浑身发毛。

那门房见了陈闱,却像是见了自己的亲爹一样,点头哈腰道:“哎呦,这不是陈大人吗,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陈闱提着几盒点心跨进门去,周杞人也连忙跟了进去。大宅的院内黑漆漆的,借着门房手上灯笼的光亮,周杞人看到陈闱从袖中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递给了门房,显见就是进门的门包。那门房接过去掂了掂,愈加笑容可掬,却盯着周杞人问道:“敢问陈大人,这位是……”

陈闱一张俊脸上面无表情:“这位是陈某在翰林院的同僚,修编周大人。”

那门房点头哈腰道:“哦,哦,原来是周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说着,却又将话锋一转,像是十分为难似的看着陈闱道:“陈大人,您看这大晚上的,我们家老爷也累了。您要是一个人来也罢了,还带了位周大人,这……”

周杞人听得满头雾水,陈闱却早已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没好气地回头看了周杞人一眼,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包银子,扔给了那门房:“劳烦您带我们进去吧。”

那门房接着银子,这才十分殷勤地答应了一声,引着陈闱和周杞人往宅院深处走去。

周杞人走在路上,心中兀自琢磨,进门给门包,这是官场中人人心照不宣的定例,他自己也是给过的,除了傅潜府上门规较严不愿助长此风,就算是赵咏宁赵大人的府上,进门也是少不了这一项的,且官位越高,门包就越贵,更有些官员借此抬高自己的门楣。照这么看来,陈闱拜访的这位钟大人,该是位位高显赫的官员才是,可周杞人一直走到正堂,也没想起朝中有哪位官员是如此,姓钟的言官倒是有一位,不过周杞人不信他敢摆如此大的架子。

正堂里灯火明媚,周杞人跟着陈闱进门一看,心里便是一个跳突,只道此番还真被自己给猜中了,正堂中的主人,却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言官钟绍云是谁。

这钟绍云原是恒帝正统十八年的探花郎,本该前程似锦,但因为当年家境贫寒,又兼性子耿直,不肯给翰林院院士送礼,被分到六科做了位从七品言官。

言官位卑职低,俸禄微薄,又因为时常要上奏章弹劾,极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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