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泱猜得没错,他的苦日子还远远没有到头,内阁五人不但每日催着他前去御书房批阅奏章,还在每月一次的朝政议事上提出要他每隔三天上朝听政一次。在这件意见一致,一帮人在大殿上你唱我和,据理力争,朱时泱最终寡不敌众,只得勉强答应,不过由三天一次,改为每逢初一、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执行。
皇帝登基八年来首次问政,朝中上下一片欢呼沸腾。
这一日又逢十五,朱时泱下朝回来,热茶还没喝上几口,就听桂喜报说内阁五位大学士已在殿外候着了,恭请皇上去御书房批阅奏章。
朱时泱气不打一处来,只道内阁这五人最近是越发猖狂了,屡屡逼宫强迫自己批奏章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每逢上朝之日,一班贼臣逆子就会在陆文远的带领下早早进宫,在自己的寝殿前跪作一排,若是桂喜报说皇上还未醒,便纷纷扯开嗓子大喊“请皇上速速更衣临朝”,当真是比钟鼓楼上的鸣钟还烦人。
朱时泱越想越气,气哼哼地将手中茶杯一放,转身出去就要抬脚踹人。严庸不幸跪得离皇上最近,吓得连忙缩肩低头就要承受。沈纶已经君前失仪,失声叫了出来。
朱时泱好歹念及严庸年迈,最后时刻生生收住了脚势,想了想,却又不甘心,转而踹向了一旁的赵咏宁。赵咏宁没有防备,登时被踹了个四脚朝天,仰在地下挣扎。其他四人见状连忙上前搀扶。朱时泱心中暗爽,这才抬手唤过桂喜,自向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里的陈设依旧从简,除了必须的笔墨纸砚,其他装饰摆设都尽数撤去了。朱时泱干巴巴地在殿中磨蹭了半晌,内阁众人也都陆续到了。朱时泱注意到今日的奏章似乎比往日多了许多,便手指了御案不悦道:“陆文远,你近日呈给朕的奏疏怎么越来越多了,朕总是看不完。”
陆文远垂首道:“皇上,往日里臣呈给皇上的,是必须经皇上御笔亲批的,但最近臣在其中加了一些虽不需皇上亲自审批,却事关重要的奏章,因此多了。”
朱时泱不悦道:“不需朕亲自批还呈给朕干什么,平白耽误朕的工夫。朕要你们内阁是做什么的?”
陆文远从容奏道:“皇上,内阁的职责一向只是辅政,绝不能完全替代皇上,况且有些政事事关重大,皇上不可不知,多看奏章有利于提高皇上的执政能力。”
朱时泱无话可说,只闷闷道:“总之你怎么说都是有理的。”
陆文远抱拳道:“臣不敢。若皇上无其他事,臣就去外头候着了。请皇上专心批阅奏章吧。”说着,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朱时泱对着他背影闷哼一声,只好坐到御案后看奏章。然而他今日上朝起得早,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困,便伏在桌上瞌睡起来。又过了半晌,钟鼓楼上的钟声响了,已是辰时时分。朱时泱被吵醒,清醒了一下,觉得时候还早,便站起身来在殿内四处踱步,舒活舒活筋骨。
御书房里的书籍卷册都是分格盛放的,整齐有致。书的内容虽然大多涉及政治礼法,历史军事,但总比义正词严,动辄长篇大论的奏章有趣些。朱时泱聊胜于无,一个格子挨着一个格子地察看,看到《四书章句集注》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格子的角落里隐着个东西。
朱时泱一时好奇,伸手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以前自己曾随手把玩过的一个的玉玲珑。朱时泱这才想起,自己前些天嫌看奏章太过枯燥,曾偷偷在《四书章句集注》下面藏了一本柳永的《乐章集》,以便无聊时翻阅。大约那时候顺手把玉玲珑也给落下了。
中藏的位置靠后,恰好被书脊挡住,因此陆文远收拾书房内陈设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朱时泱大喜,连忙把玉玲珑和柳永词一并端了出来,放在御案上一边把玩一边细阅,再没心思看什么奏章了。
陆文远五人却是一直在殿外等到午时也没见着皇上出来。严庸疑惑道:“是不是此番给皇上送去的奏章太多,皇上一时吃不消,所以至今未曾批完?”
陆文远也心有疑虑,沉吟道:“不会吧,我明明是循序渐进的,每日只比前一日多递五六本。皇上昨日还巳时不到就看完了,今日怎么就拖到现在?”
桂喜却急得连连跺脚,在一旁着急道:“大人们可让皇上歇歇吧,皇上今日不到四更就起了,又是上朝又是批奏章,到现下也该用午膳了。大人们好歹也得让皇上填饱肚子啊!”
陆文远遂也有些担心起来,只怕皇上累坏了自己,急急掀开棉帘进去探看。谁知朱时泱一见他进来,竟一脸惊慌,手忙脚乱地往袖子里塞着什么东西。面前的奏章堆上则摊了一本书,已然看了一多半,如此兴趣,显然不是与政事有关。
陆文远顿时面色不善,上前拿起书看了一眼,是一本柳永词。陆文远并不反感柳永,但为了使皇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是沉了脸闷声道:“皇上不看奏章,看这些淫词艳曲作甚。”
朱时泱神思未定,自知理亏,便避重就轻地辩道:“谁说柳永的词是淫词艳曲?依朕看就好得很,杨柳岸,晓风残月,此等意境,岂是腌臜的官场中人所能懂的?”顿了顿,突又反应过来,怒道:“陆文远,你为何不经传唤就擅自进来!”
陆文远不答他后话,只皮笑肉不笑地评论前一句道:“皇上说得极是,可那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恐怕也不是皇上所能理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