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远在傅府中将养了几日,待到伤口愈合,可以稍事走动,便去了吏部大堂赴任。这半月间,他被皇上责打五十廷杖的事早已在朝廷里传得沸沸扬扬,因此一出现便引得吏部官员议论纷纷,有人只道他直言敢谏,是个难得的忠臣,有人却说他不自量力,没丢脑袋已实属难得……如此争来争去,那陆文远看在各人眼中便有了千万种形状,真快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了。
然而陆文远却不自知,每日只勤勤恳恳做自己份内的事。主事一职是整个吏部公堂中较末等的官职,因此平日里除了公事,被人差遣着做些扫地擦桌、端茶倒水之类的杂事也是常有的。陆文远人红是非多,又兼是新来的,自然有人瞧他不顺眼,千方百计地排挤他,差遣他做各种各样的杂活。陆文远俱都一一做好,并不抱怨。平日里与人交往也是恪守本分,从不刻意疏远,也并无过分亲密,甚至偶尔与傅潜在堂中相遇,也仅止于上下级之间的礼节,绝没有过分熟稔的举动,因此过了月余,那些瞧他不顺眼的人抓不到把柄,也都渐渐消停了。
这一日,陆文远在誊抄公文的时候,突然发现一道升迁令不合规矩。这道升迁令是擢升一位地方知县为刑部侍郎的,从正七品一跃至从二品,真可谓是一飞冲天,但奇的是,这位知县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功勋,政绩也并不突出,况且陆文远记得,刑部侍郎这个空缺,原本是为一个叫赵咏宁的刑部郎中留着的,只因他一连几年在官员年终考核中拔得头筹,理应受到嘉奖。但如今这位置被一个地方知县莫名其妙顶了去,那赵咏宁又当如何呢?
陆文远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头绪,欲去寻傅潜询问,傅潜却恰好进宫办事去了。陆文远踌躇了半晌,只好跑进内堂去问吏部郎中沈文斌。
这吏部郎中沈文斌是个正派人物,这一个月来,还多亏他和傅潜在明里暗里护着陆文远,才使陆文远在吏部的日子不算太难过。哪知那沈文斌看了升迁令,却只摇头说这道政令是皇上亲自下的,就算是傅潜傅大人也质疑不得,你只好好抄了便是,别管那么多。陆文远哪里肯听,回到座位上越想越不对,便将那赵咏宁的政绩考核记录翻了出来,和升迁令一并揣了,转出吏部大堂便没了影。
傅潜从宫中办事回来,遍寻吏部大堂也不见陆文远,正自纳闷,沈文斌主动寻来,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傅潜一听就慌了神,只道这陆文远肯定是自己摸进宫去质问皇上了,且不说他见不见得到皇上,若是被范哲甫的手下截住,非得把帐算到自己这个尚书的头上不行。傅潜真是又急又气,当下一拍大腿,也一溜烟追出了吏部大堂。
却说这段时日,朱时泱在紫禁城里倒是过得相当逍遥自在。原来桂喜前些日子从宫外带回来一位小公子,这位小公子是地方官员家的子弟,年方十五,生得眉清目秀,体态fēng_liú,正是朱时泱喜欢的类型,又颇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与朱时泱趣味相同,因此被他留在身边,每日伴驾,颠鸾倒凤之余赋诗饮酒,抚琴赏画,着实快活。
陆文远进宫的这一日,朱时泱与小公子用过午膳,正自榻边调笑,眼见情/欲渐浓,将行云雨,却听桂喜在门外抬高了声音禀报道:“皇上,吏部主事陆文远陆大人来了,说是有事想请教皇上。”
朱时泱在兴头上被人打断,便先存了一肚子的火,又一听是陆文远找他,当下气得是半点兴致也没有了,粗着嗓子吼了一句:“他又来找朕干什么,还没挨够打吗?”那小公子正缩在他怀里,被他吓得浑身一颤,朱时泱也知自己失态,连忙伸手搂住,好言相慰。
桂喜在门外唯唯了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陆文远自己提高了声音答道:“皇上,微臣有事要禀报,请皇上准见。”
桂喜当真是奇得连嘴也合不上了,只道这人也真是胆大,上月才挨过一顿打,此番还敢再来,难道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动动指头就能叫他身首分家的皇上吗。
朱时泱却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月前他骂自己是汉哀帝,咒自己早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下一振衣襟翻身而起,让小公子避到内堂去,自己大步走到门边,一脚将门踹了开来。
陆文远正跪在门边上,朱时泱这一脚用力甚猛,带起的两道门风直扑他而去,他只是略微躲了一躲,却把桂喜骇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朱时泱伸手一指前朝的方向:“去把范哲甫给朕找来!三番五次的让闲人摸进宫,朕看他这个内阁大学士是不想干了!”桂喜领命,连滚带爬地去了。
朱时泱又怒视陆文远:“你,有屁快放,放完赶紧滚!”
那陆文远却是一脸云淡风轻模样,眼见皇上雷霆震怒,却是心也不慌,手也不抖,将那道升迁令从怀里摸了出来,双手托着高举过头顶道:“皇上,这道升迁令,可是您下的?”
朱时泱只是不耐烦,他每天下旨无数,哪知道陆文远指的是哪个,却也懒得看,只气道:“是,怎么了?”
陆文远道:“微臣想请问,这位诏令中的湖州知县刘德,在职期间政绩平平,且无任何显赫功勋,皇上为何将他连升五品,提为刑部侍郎?”
朱时泱暗吃了一惊,心道他说的竟是这份诏令,连忙劈手夺过来,拿在眼前细细看阅。
原来这升迁令中的地方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