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英雄。”艾伦·布莱特缓缓松开了主编的衣领,用十分难言而复杂的目光看了这个素来爱护他的长辈一眼:
“……主编,我想通了。”
“我当年入学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他茫然地盯着被乱摊在桌子上的下一期样报,印着《青歌大公被判有罪,举国哗然,权力的腐蚀与人性的挣扎》这样满是噱头的标题的报纸,轻声说: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将各种各样的恶名加在别人身上,并以此为消遣和快乐啊。”
“我从来就不讨厌青歌……我只是为她的不争辩和不反驳而替她不值罢了。多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在你们的手下,出于种种原因被判定为‘有罪’了呢?”
他深深地向着目瞪口呆的主编鞠了个躬,就好像这脊梁终于可以从弯下去的状态直起来一样:
“主编,我要辞职去应征入伍了,毕竟西北战事十分不乐观,他们正在大幅度扩招,即使我只是个低阶法师,那也是根源□□之前的、能进阶稳定而不会猝死的人,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如果连青歌大公都心冷了,那么谁还能守得住奥斯曼呢?”
这注定是寒冷的一年。
欧诺塔大陆上素来只有占据了一年十二个月中三分之二时间的漫长的春天,夏天与冬季从来都短的不可思议,然而今年,向来最多只有一个月的寒冬终于全面反扑,逼退了温暖宜人的春天,将整片大陆拖入了长得几乎望不见头的漫漫长冬。
无数初生的花草在冰雪下冻结枯萎,就好像人心一样,冷透了,就是一个死。
是年九月,从理论上来讲,此时欧诺塔大陆应该进入短暂而炎热的夏季了,然而狂暴的风雪依然没有停止半分肆虐的势头,誓要把寒冷带到每一个角落。
多年以后,垂垂老矣的奥菲莉亚在面对着来奉命给她写传记的、战战兢兢的史官的时候,便会想起这个寒冷而好似永无休止之日的漫漫长冬。当时她还是斯佩德族长,是长公主,然而从那时起,她的身上就隐隐有了些日后“铁血之王”的影子,就好似青歌大公在少女时代便有了“赤焰”与“公正”的称号一样。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微弱得几乎没有一点热量,费力拨开厚重的云层,洒下零星的光芒,然而一阵狂风吹过,阳光便再次被乌云遮蔽住了。
每一位继承皇位者都应该是在其余几位曾任少君侯们的竞争者的注视下,接过皇帝手上的圣令,再由上一任统治者将黄金的冠冕佩戴在头上的。然而绿野少君侯尚未露面,凯撒·奥罗已奔赴前线,在皇后摄政多年所以理应避嫌的前提下,塔斯克·马尔斯和他的夫人苏珊一起留在了外城,到头来,陪伴着奥菲莉亚的只有身负新鲜出炉的“弑母”恶名的青歌大公。
这几乎是奥斯曼帝国史上最为寒酸而充满了不祥意味的登基礼了,却似乎也昭示了奥菲莉亚一生的命运,她永远在逆境中崛起,在最为困顿苦楚的时候,为人们拨乱反正。
女官为奥菲莉亚捧上鲜红的长披风,上面用金线刺绣着繁复而精美的纹样,奥菲莉亚沉默着接了过来,然后将遍镶珍珠与宝石的皇冠从红丝绒垫子上自己拿了起来戴在头上,将权杖顶端轻轻击打在青歌的肩膀上,沉声说:
“我的挚友啊,请允许我再次为你加封——”
青歌却侧了侧身避开了奥菲莉亚的权杖,露出了一个僵硬而无力的笑:
“挚友,你也看到了人民现在的态度,要是你真的这么做了,恐怕第二天就要有人质问我——我何德何能,能被再次加封为大公了。”
“这顶冠冕……”她轻轻碰了碰额上的黄金冠,反手一摘就狠狠往台下掷去,她的力度是那么大那么大,精致的大公冠冕一瞬间就被摔了个支离破碎,黄金的枝叶四下飞溅,圆润的珍珠发出清脆的响声反弹了那么高,最后不知道滚到那个角落里了,就好像跟这个至高的位置、跟这份常人一声难以企及的荣耀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我也不要了!”
“挚友……”奥菲莉亚几乎是哀求道:“青歌啊,你留下来好不好?这个位置太高了,没有人帮我的话我一定会坐不稳的!”
青歌止住了往台下走的脚步,回头望了奥菲莉亚一眼,望了这个少数仍然在信任她的人一眼,苦笑道:
“奥菲,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相识一场,我送你个法阵吧。”她将龙骨法杖虚虚点在奥菲莉亚的额间,轻声道:
“我借你一双眼,看遍世间悲喜,明辨是非;我借你无形的法杖与剑,斩去世间一切黑暗与丑恶,将光明与公平重归于人间。”
“此人能坚守本心,能正面正义地对抗谎言,不管多少艰难与痛苦强加于身,都能矢志不渝。根源啊,如果你听得见我的请求,便应允我可好。”
那是每一位法师都知道、却一直无人动用的最高级别的祝福,能将“破除一切谎言的法师之眼”赐给未能得到根源认可的普通人——只要这个人行的端、做得正,就能接受这一份过于丰厚的馈赠,反之,则会被灼瞎双目,从此失明。
龙骨法杖顶端发出淡淡的微光笼罩住了奥菲莉亚的双眸,她微微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听到那一句——
“从此,世上一切谎言均在你的双目之下无所遁形。”
咒术完毕,青歌终于是真正地、头也不回地走下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