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快到凌晨时,胡安北慢慢清醒了过来,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他足足昏迷了四十五分钟。与一般的鬼上身不同,胡安北醒来后的反应清醒而正常,而我以前见到有过这样经历的人,醒来后都会有几分钟的失忆状态,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谁,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
胡安北坐直身体,带着歉意的神色说到:“真是抱歉,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常先生的小院太安静了,沙发也太舒服,可惜我还没听完常先生刚才的故事。”
人一觉醒来后第一个反应往往是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最没有伪装的感受。我曾经以为审问犯人时的疲劳战术,是通过精神的折磨,让犯人无法忍受而交待自己的罪行。后来市局的姜局告诉我,其实办案人员所捕捉的,是犯人在半梦半醒之间对一些问题不经意的回答,这些往往是罪犯在正常情况下极力遮掩的。所以,你想听一个人的真话,就要在他刚刚醒来的那一刹那。
想到这里,我神经反射般的问了胡安北一句:“老胡,你刚刚睡过去的时候,用一种很低沉很轻的嗓音唱一首曲子,是京剧里的唱腔吗?”
胡安北惊讶的看了看我,“我唱出来了?真是很奇怪,那的确是一出京剧里的曲牌,只是早失传了,我刚刚在梦里好像在老北京的一个戏园子里看戏,戏台上唱的就是这一出,我跟着台上的青衣学了两句,没想到唱出来了。”
胡安北的回答让我更加的疑惑,真的是睡着了?真的是做了一个梦?可他刚刚身体的反应绝不是做梦的样子,而他在刚刚醒转过来,不假思索的回答,又不像是在隐瞒什么。但我注意到,他回答问题的时候,话说得非常的连贯,没有之前即费力又断断续续的状况,而且也并不像彭玉书说的,是一种腹语,没有那种用腹腔共鸣发声的感觉。
这时,胡安北注意到了他手上插的银针,诧异地看了看我。我连忙过去,把银针小心的取下,放回针盒。我知道,在胡安北这样的人面前,没必要兜圈子,反而直来直去一些更好,索性继续问他,“老胡,你刚刚的状态经常出现吗?你觉得是你睡着了,做了个梦,但你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你当时的状态,你的肌肉僵硬,脸色很差,呼吸急促,手有微微的抽搐,连发出的声音都与现在不同,我觉得这并不是正常睡眠状态。”
出乎我意料的是,听我说完,胡安北反而哈哈地笑了两声:“常先生,你是把我当发癔症来治了吗?如果我告诉你,我这样的状态每天都会有个一两次,那我是不是已经病得很厉害了?”
胡安北的问题我完全不知如何回答,他也看出了我尴尬的神色,继续说道:“常先生替我治病,我很感激,但我不是怀疑您的医术,实在是针灸并不会有什么效果,因为这根本不是病,也不完全是做梦,它算是我个人的一种学习方法吧?”
学习方法?这个解释让我彻底坠入云里雾里。
胡安北大概用了十几分钟,给我解释了这学习方法的由来,但我注意到,他的声音正在慢慢发生变化,重新变得更低沉,更沙哑,更接近他刚刚进门时的说话状态,只是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故事的开端是从下放江西开始的。前半部分和彭玉书的讲述基本一致,只是后面完全不同,我偷偷看了一眼彭玉书,后半段的故事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到,目不转睛,聚精会神。
胡安北在江西误食了哑菜之后,找到附近镇上的老中医救治,虽保住了性命,但嗓子彻底毁了,嗓音变得沙哑,说话困难,让他消沉了很长时间。但他很感激那个老中医,逢年过节都要准备点土产,去看望看望。
去的多了,胡安北才慢慢知道,这个老中医非常的不一般。江西是中国道教的发源地,相传张道陵便在江西龙虎山修炼成丹,而创道教正一派,其后千年间,这里有道观百所,道教中的得道高人与龙虎山多多少少都有渊源。
而那老中医从前就是在龙虎山上修行的道士,姓薛,是元代道教里重要人物薛玄曦的后人,他从小修炼,出师后云游天下,一双脚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以精湛的医术救人水火。晚年回到龙虎山准备闭关修炼。哪里想到,赶上了破四旧,寺庙被拆,神像被砸,道士也都被赶回了家,无奈之下,薛道士下了山,隐居在了那个镇上,做了一个老中医聊以度日。
薛道士早已到了看破俗事的境界,心胸超然豁达,他看到胡安北拘于宿命不可自拔,又借着烟酒排解心中抑郁,这绝非长久之计,便经常开导他,带他上山采药,教他一些中医理论,还拿出一些私下偷偷保留下来的道家典籍让他学习。
胡安北原本对宗教一窍不通,也没什么兴趣,拗不过薛道士的好意,就跟着他学习。好在胡安北下放时,上面不允许他带任何的私人书籍,他除了毛选和一本《红岩》,再无别的书籍可看,他下放的地方又偏僻至极,也没有地方找到其他的书。有总比没有强,胡安北耐着性子开始看薛道士的道教经典。
可这一看下去,胡安北发现,以前自己的想法真是太狭隘了。中国古代道士以及大批的方术家,其实一直占据着社会知识阶层的顶端,可以说中国古代的自然科学家大多出自道家,阴阳家,他们可能是道士,阴阳师,堪舆师,也可能是医生,学者,甚至是政客。比如葛洪,张衡,徐福,徐霞客皆是如此。
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