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并没去看陈阁老,他知道以陈阁老的老谋深算,早已经怀疑到了他身上-----事实上这里头每一步都有他在,都有他在陈二老爷跟前出谋划策,以陈阁老的聪明跟阅历,这些天已经足够叫他反应过来了。
他去找宋珏的时候有些担忧:“他做了十四年的阁老。”
十四年,阁老已经换了不知多少批,唯独他一个人经久不衰,虽然屈居次辅,可是却岿然不动,这么多年立足的稳稳的。
要不是偏偏得罪了崔氏一族,要不是偏偏招惹了宋楚宜跟宋家......这么一想,方孝孺又觉得宋楚宜跟宋珏比陈阁老还要可怕些,两个后辈,当初说设计陈阁老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可是现在人家就是做到了.......
宋珏果然并不怎么担忧,他随意的看了方孝孺一眼:“今年吏部考功,给大人您定的必定是上上等,而既然是上上等,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大人请放心。”
方孝孺等的就是这一句放心,宋珏是宋家未来的继承人,他如今会这样说,就说明是宋程濡准许的,宋程濡养了这么精明的一对孙子孙女,实在是他的福气。
方夫人虽然已经从宋楚宜信里得到了保证,可是从丈夫嘴里听说宋珏又给了一重保证,自是更加放心,忍不住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她念完了佛,又有些感慨:“今天陈家抄家,我听说陈家的姑娘们都吓傻了,乱成了一团......”
方孝孺不欲再听下去,他已经知道自己以后会外放,这事儿到最后因为陈三老爷的死,而没把自己摆放到明处真的受天下人唾沫,他已经欣喜至极,再想下去难免心虚,他叹了一声,道:“算了,你别总打听这些事儿,若是想起这些实在难受。不如想一想当初吧。”
是啊,想一想当初,他们的女儿也是这样,甚至更惨。方夫人不再多说,服侍着方孝孺换了衣裳,自己想一回陈家,虽有些觉得对不起陈三太太,可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陈家的女眷们却着实没有那么轻松了,陈老太太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养尊处优的久了,身子都跟着娇贵起来,才进牢房的第一晚,她就浑身起了疹子,养的厉害,前前后后的抓挠都没什么用。
刑部大牢的狱卒也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朝中的风向他们摸得一清二楚,当初陈阁老虽然也在牢里呆着,可是情势不明,外头多的是为陈阁老鸣冤的,他们对陈阁老恭恭敬敬。现在陈家已经被抄了家,案子也审下来了,他们对陈家人的态度就翻天覆地起来。
陈明玉往祖母身边缩了缩,再缩了缩,含着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就跟停不下来的小河,永远没个流完的时候。
她自小跟着祖母长大,跟母亲的情分岂止淡薄两个字,现如今更是觉得唯有祖母可以依靠,拉着祖母的手声泪俱下:“祖母,咱们是不是......是不是完了?”
都已经闹到了抄家的这一步,想必是真的完了吧?当初祖父进刑部大牢待审的时候,家里还井然有序,根本瞧不出乱象,可是一眨眼的时间,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她心里还惦记着周唯昭,此刻浮现的居然不是担忧,而是惊恐,要是祖父真的倒了霉,要是陈家这次真的再难翻身,那她还怎么当太孙妃?
陈老太太咳嗽的厉害,好一阵子才算是缓过了神,拍了拍孙女儿的手,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已经算是灰了,可是她到底是经过大事的,而且深知此时就算是急了也没用:“别想这样多,这个时候了,急也是没用的了。”
她到现在才算是后知后觉的觉得事情蹊跷,也多少察觉到这中间猫腻,知道自家这是遭了谁人的暗算了。
相比起女眷们的哭号,男丁那边就镇定许多,也由不得他们不镇定,陈阁老面对前来探监的昔日门生们,正谈着事,陈二老爷跟陈大少爷再蠢,也知道这个时候坚决不能裹乱。
“事到如今,东宫必定是要弃了老师了。”武库司员外珍德压低了声音靠近陈阁老:“可是如今这情势,若是连东宫都对老师弃之不管......老师就危险了。”
陈阁老到底是在官场上混久了的,到了现在也仍旧面不改色,他已经在刑部大牢里呆了二三月,可是身上却并不见颓废老迈之气,他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道:“是这个道理。那珍德可有什么好办法?”
没人再提起方孝孺,事情是怎么回事,现在再去追究已经毫无意义,总得先保住性命,才能图谋其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陈阁老能保住性命,一切都有可能。
珍德看了魏侍郎一眼,往前凑了凑:“老师毕竟为东宫效力多年......”
陈阁老摇了摇头,他知道太子殿下的性子,要是他拿过往的功劳去威胁太子,就算从现在这桩公案里脱身,以后也没有安生日子过。
现如今若是说还有什么上策,还是该从别的地方着手。
“圣上未必要我的性命。”陈阁老理智的跟他们直言:“虽然外头人都认定我贪污受贿,可是毕竟只有我儿子的血书跟我儿子收钱的证据,至于我,半点把柄没有落在别人手上。到底实情是怎么样,恐怕圣上心里也是心知肚明的。”
珍德跟魏侍郎对视一眼,都看向后赶来的童侍郎。
童侍郎顺着陈阁老的话点了点头:“陈老说的有理,圣上未必不知道您的无辜。可是如今圣上要平息士林愤怒,未必不会把您直接推出来当挡刀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