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地收拾碎瓷片,一个训练有素地又递上一只药碗,孔武有力的小侍从则去拦沉晔欲再次将药碗打翻的手。

这个时候,为表自己对沉晔的纵容和宠爱,凤九自然要说一句:“他想砸就砸嘛,你们拦着作甚。”

小侍从火烫一样缩回手,老管家脸上则现出可惜且痛心的神色:“殿下有所不知,大人砸的瓷器,皆是宫中赏赐的一等一珍品,譬如方才这个碗,就顶得上十斛明珠……”

凤九心中顿时流血,但为以示她对沉晔的偏爱,不得不昧着良心道:“呵呵,怪不得碎的这个声儿听着都这么的喜庆。”

老管事瞧着她,自然又有一层深的了悟。

一个有眼力的侍婢专门拧了条药汤泡过的热帕子给凤九敷额头上的肿包。床上的沉晔却突然开口道:“让他们都下去。”

凤九眼皮一跳,这个话说得倒清醒。

侍从婢女们齐刷刷抬头看向她,凤九被这些眼神瞧着,立刻敬业地甩了帕子三两步奔到床前,满怀关切地问出一句废话:“你觉着好些了没?”

老管事招呼着众仆退到外间候着,自己则守在里间靠门的角落处以防凤九万一差遣。

沉晔睁开眼睛看着她,醉酒竟然能醉得脸色苍白,凤九还是头一回见。

听着说话像是清醒,但眼神中是昏茫,凤九觉得,他确是醉了。

沉晔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我知道这里不会同从前一模一样,许多事都会改变。但只要这具躯壳在,怎么变都所谓。好什么都变了,我才不会……”这话没有说完,他似乎在极力压抑什么,声音中有巨大的痛苦,“可一个躯壳,只是个躯壳罢了,怎么能写得出那封信。不,好那封信也没有,好……”他握住她的手,却又放开,像是用尽了力气,“你不应该是她。你不能是她。”良久,又道,“你的确不是她。”

凤九听得一片心惊,低声问他:“你说,我不应该是谁?”

沉晔瞧着帐顶,却没有回她的话,神色英俊得可怕,冰冷得可怕,也昏茫得可怕,低哑道:“我和她说,我们之间,什么可能都有,陌路,仇人,死敌,或者其他,唯独没有彼此欣赏的可能。她那时候笑了。你说笑代表什么?”

凤九沉默半晌:“可能她觉得你这句话有点儿帅?”

沉晔没有理会,反而深深瞧着她,昏茫的眼神中有克制的痛苦,良久,笑了一下:“你说或许是捉弄我,或许是喜欢我,但其实,后者才是你心中所想,我猜得对不对?”这痛苦中偶然的欢愉,像在绝望的死寂中突然盛开了一朵白色的曼殊沙华。凤九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当初阿兰若一心瞧上沉晔了,神官大人他,确然有副好皮囊。

她沉默了一下,不知该回答什么,半天,道:“呃,还好。”

沉晔显然不晓得她在说什么,她自己也不晓得。其时她想起苏陌叶讲给她的故事,心中已是一片惊雷,脑中也是一片混乱。见沉晔停了一会儿,似乎要再说什么,有些烦不胜烦,一个手刀劈下去砍在他肩侧。

四下安静了。

她正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不经意抬眼,瞧见老管事缩在门脚边惊讶地望着她。

凤九顿时明白,这个手刀,她砍得太突兀了,看了一眼被她砍昏在床的沉晔,嘴角一抽,赶紧补救道:“他不愿喝醒酒汤,也不愿安稳躺一躺,这岂不是加的难受,手刀虽是个下策,好歹还顶用。唉,砍在他身上,其实痛在我心上,此时看着他,心真是一阵痛似一阵。”

老管家惊讶的神色果然变得担忧且同情,试探着欲要宽慰她:“殿下……”

凤九捂着心口打断他:“有时勾着勾着痛,有时还扯着扯着痛,像此时这个痛,就像一根带刺的细针儿一寸一寸穿心而过的痛,啊,痛得何其厉害!

我先回去歇一歇,将这个痛缓一缓,余下的,你们先代我伺候着罢!”话间捂着胸口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门口。

老管事眉间流露出对她痴情的感动,立刻表忠心道:“奴才定将大人伺候规整,替殿下分忧。”

转出外间门,凤九呼出一口气,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演戏确然是个技术活,幸而她过去也算有几分经验,才未在今夜这个临时出现的阵仗跟前乱了手脚。

记得苏陌叶有一天多喝了两杯酒,和她有一两句叹息,说情这个东西真是奥妙难解,怎么能有这样的东西将两个关之人连在一起,她开心了你就开心,她伤心了你就伤心。此时凤九心中限感慨,这有什么难解,譬如她和沉晔,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不管什么情总有一点情。他开心了,就不会来惹她,她就很开心,他伤心了,就来折腾她,她也就很伤心。

她叹了一声,回望了一眼沉晔又喧嚷起来的卧间,又忆起方才对老管事说的一通肉紧话,打了个哆嗦,赶紧遁了。

自个儿的卧间里头,凤九拈着个茶杯在手里头转来转去,她想一些东西的时候,有拈个什么东西转转的毛病。

她晓得苏陌叶一直在疑惑,造出这个世界的人是谁。此前他们也没瞧见谁露出了什么行迹。直到今夜沉晔醉酒。酒这个东西,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倘若果真沉晔便是此境的创世之人,他造出这个世界,是想同阿兰若得一个好,那为何自她入此境来,沉晔却对她一直爱答不理?这有些说不通。今夜他还说了些怪话,譬如她不该是阿兰若,她只是个壳子之类。

陌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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