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深深,唯后方禅院,方有颤颤巍巍一点光亮。
如珠跪在蒲团上,她身前放置着一张矮几,其上托盘中搁着一把匕首、一条白绫以及一杯毒酒。
她头戴冕旒,身披太后娘娘那身金凤银鹤的凤装,以前她还以为这凤装了不起,也幻想过自己穿上是个什么样,可如今真的穿上身,她仿佛才知道,太后娘娘内里的那些无可奈何,穿上凤装便要以死作为代价,她宁愿做一个小小宫婢,哪怕苍白一生,她也认了,总好过没命。
是的,昨日刚入夜,便有人端着面前的三件东西觐见太后,说了一大堆大道理,无非就是要太后娘娘晓以大义,一死以谢天下。
扮作太后的如宝当即就惊骇呆了,关键时刻,还是陈尚宫出面,说是太后要体体面面地走,于是扶了如宝回后房,说是沐浴更衣,而她趁机换了太后的凤装,如宝怀有身孕,曾和她又是姐妹一场,她岂能眼看着她一尸两命。
一腔热血酬知己,说起来真的很简单,不过就是一瞬间的慷慨激昂而已,可当她如珠跪在那三件自裁之物的面前时,她还是胆怯了,她为自己这种滥好人的高贵情操而想放声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即便她只是一介宫婢,她也看得清形势,那些人来势汹汹,就算她自己不动手,待天亮之前,有的是人会来帮她一把,他们势要太后死,她不可能活着看到日出,虽然报国寺山头的日出非常美丽。
而她也知道,外面那些人之所以让她自己动手,就是不想让她死得太难看,毕竟扭曲挣扎的尸体怎么看都不会是自*尽的样。
可她又在等什么呢?等天降奇迹,还是太后回来?
如珠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回来了又能怎样,免不了还是一死,可她想看着太后娘娘活着,太后娘娘总是说人人平等,那样的天真无邪,谁都想要守护的。
她的手伸向毒酒,拿起来放在嘴边时又顿住了,她想起来太后娘娘曾无数次的抱怨,什么入口封喉都是放屁,五脏六腑的绞痛这不是人能够承受的。
所以,她放下毒酒,选了白绫,起身抬了个脚凳,站上去将白绫绕过房梁,打上死结,再把脖子套进去……
只要她死了,太后娘娘便可以活着,不用再待在宫里耗费青春,天大地大也不如她的太后娘娘的心大,只要太后娘娘活着,总有容身之地。
“娘娘,如珠去了,您好生珍重,若有来世,再做姐妹。”以她低贱宫婢,死后却能葬入太后冢,按照太后娘娘的思维,她这辈子应该算是赚了才对吧。
房门外,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听得房中传出木凳倒地之声,又见悬在梁上的身影蹬腿抖动,这才跑去外间通报。
“刘尚宫,太后娘娘悬梁自尽了。”侍卫回禀道。
那微微发福的老宫奴只露出冷笑,“算那个小女娃识趣。”她本来还以为要等她下令用强的,“太后的遗体别磕着碰着。”刘尚宫如此吩咐,就算皇帝追问起来,太后是自*尽的,与人无干。
小女娃毕竟年幼,当然不会是她主子王皇后的对手,王皇后善妒,即便是太后,触到王皇后底线,那女人也不会心慈手软。
“哀家以为,如果哀家上吊的话,作为仆从,应该会伸手搭救哀家一把,而不是站在一旁说风凉话!”
这一句句急怒攻心的话语冲破黑夜的魔障,把刚完成王皇后使命正松一口气的刘尚宫吓了个半死,紧接着就见一纤瘦身影飞奔而至,那些护卫在刘尚宫的指示下本欲阻拦,却纷纷中了唐佑的毒针,接二连三地倒地不起。
殷凤离踢开禅房的门扉时,悬在梁上的人已经不动弹了,她立马抱住那人的双腿,把人从白绫的套口里解下来,掀开她覆在面上的冕旒珠串,一见是如珠,殷凤离当即潸然落泪。
她何德何能?能让这个蠢顿如猪的丫头舍命相报。
殷凤离将人放平,捶着她的胸口嚎啕:“醒过来,给哀家醒过来,你是哀家的人,哀家没叫你死,你就得给哀家好好活着。”
这是唐佑第二次看到太后娘娘用嘴对嘴的方式救人,虽然她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想,如果如珠能活过来,她一定拜太后为师,学这个太后所说叫什么“人工呼吸”的招式。
而刘尚宫,哪曾见过这等救人的阵仗,她只听过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里,吸人精血的妖精,方才有这般动作。
等如珠冷不丁恢复那一口呼吸时,刘尚宫尖叫一声,后退时被门槛所拦,当即摔了个四仰八叉,狼狈不已。
“妖精!妖精!”刘尚宫大呼小叫,连死人都能被她弄活过来,除了妖精,她想不到别的怪物。
殷凤离才不管刘尚宫,只等如珠清醒。
如珠只感觉恍如隔世,可抬眼就见太后娘娘鼻涕眼泪挂满脸庞的模样,她内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抬袖拭去她脸上泪痕,笑嗔一句:“娘娘哭起来的样子,好丑!”
殷凤离抱住如珠,三分埋怨七分心疼道:“你吓死我了,要是你死了,你叫我良心何安?”
如珠苦笑道:“娘娘,你不该回来的。”
那边刘尚宫虽然惊魂未定,但想起王皇后嘱咐,不论如何,天亮前都要取了太后的命,要不然皇帝追究起来,王皇后罪责难逃,她这个做奴才的胆敢以下犯上,肯定也是灭九族的死罪。
想到不是太后死就是自己亡,刘尚宫当即唤出王氏派来帮手的死士,只吩咐道:“送太后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