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宠,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昭宁帝暗暗的观察着朝中的暗涌。他发现为何帝王的厌弃,会让一个臣子万劫不复。他只是稍稍的,倾向了点袁首辅,严鸿信一党就开始松动。皇子五个,嫡子未必就是绝对的胜算。昭宁帝发现了新的游戏,玩弄人心的游戏。他现在有点明白太上皇为何经常做些出乎意料的决定了。为上.位者,应谨言慎行。但皇帝不是一般的上.位者,所以奖罚分明后,还得有微妙的变化。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愤怒和欢喜,都只是手段而已。
但昭宁帝也有些疲倦,他自幼就喜欢工匠多过于文人,喜欢机械多过于人心。山东的叛军总算压制了下去,然而很遗憾,如京畿一样,豪强的庄园巍然不动。死亡的富户与平民的田产拢起来仅占全省的三分之一,策动了锦衣卫彻查“无主荒田”,豪强也才吐出了一小半,还是暴动后被惊吓的结果。昭宁帝有些郁闷的想,就没有一个造反的跟庭芳一样把豪强全灭了么?黄河几次大水,竟是替豪强做兼并了。
山东低调的实行了半王田,陈凤宁心中的担忧日盛。无主的荒田收归国有,等于老百姓手中的田产变成了皇家的庄园。豪强会利用权势悄悄侵蚀土地,皇家手段自不比他们差。分田完毕,昭宁帝下了一道诏书,非王田的土地买卖无需通过宗族与街坊,可自由流通。这是为蚕食走的第一步。昭宁帝比想象中的老辣啊!
陈恭坐在书桌前,认真的画着。进京后的突然有一天,他说要学画画。杨安琴巴不得颓废的儿子能找到事情做,原本就不指望他有甚出息,有个爱好也不错。她自己就擅画,都不消得请人。问明儿子想画行乐图,便从工笔开始教起。待学的好些,再去请先生。
好吃懒做的陈恭从未有现在这般努力过。陈伯行很想抽儿子一顿,若此苦工下在科举上,何愁没有将来。但被杨安琴拦下了,因为陈恭的记性并不好,背不下那么多本书,科举一途是走不通的。反而绘画上颇有天赋,不若随他去了。
陈伯行至今闲散在家,看着妻子分割着嫁妆,终是忍不住道:“你手中的田产,未必保的住。”
杨安琴沉默,官场上彼此互不喜欢不妨碍交往,但政见不合,基本就是死仇。进京这么久,她已经知道庭芳与陈凤宁各自的立场。她一个妇道人家,看不懂外面的纷纷扰扰,只明白一点,即便庭芜活着,陈恭也无法娶她。两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在陈凤宁摆出姿态后,庭芳也就没有再虚与委蛇。不再来往,是决裂的标志。
朝臣的反应,昭宁帝尽收眼底。嘲讽的看着陈凤宁,庭芳在文臣中并无拥趸,做出这样一番姿态,是想取严鸿信而代之,成为旧派的领袖么?内阁开始分化,但江南豪族出身的袁首辅,会站在他这一边么?
至七月,天气依旧炎热。江西的棉花与粮食长势喜人,逐步削减的军队减轻了供给的压力,两省的成衣厂,应该能供应南边的今冬的棉衣。今年的天气着实不错,丰收的季节也不用担心谷贱伤农,府库空空如也,有多少量都能吃下。看情况,江西今年的赋税会是全国之首,商税之丰厚,的确诱人。昭宁帝看着户部的折子,总算在露出了办公时很少见的笑颜。江西胜过江南,其政策一定是正确的!只各省情况不一,不可一概而论,各方面都应该有微调。
最让他欣喜的,是残破的安徽竟可能有赋税!庭芳曾说过,这片土地上的人创造财富的能力不可估量,只要别压的他们喘不过气,只要给一点点机会,他们就可以干出巨大的繁荣。昭宁帝心算着安徽今秋可收获的粮食,可以着手兴修水利了!若今冬水利畅通,明年的收成能翻番!有了充足的粮草,就养的出精锐的军队。一盘散沙的天下,该逐步收回中央管辖了。
再拿起一份折子,是庭芳所呈奏。标题是《拟在江西试行生产队与承包制》。近日.他没有去骚扰庭芳,因为庭芳一直在写东西。沟渠水利方面的算法由她亲笔,余者皆是口述,使文书抄录。也不多做加工,上面甚至有各种修改的痕迹。顺手给了他一份标点符号,叫他自己对着看。
昭宁帝心里沉甸甸的,庭芳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她如此疯狂的写书,怕的就是自己撑不过鬼门关。想把心中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倒出来。所以她不让文书修饰奏折,乱七八糟的纸张上,可以清晰看到她思考的过程与方式。
沉思间,太监疾步行来:“陛下,才徐都督接到下人来报,叶太傅似要生了。”
昭宁帝执笔的手抖了一下,正在看的折子只写了一半。昭宁帝开始的后悔去年对文臣的妥协与对庭芳的不上心。若非遭受那般重创,以她长期被徐景昌训练的身体,怎会是如今这番模样。
平复了下情绪,昭宁帝问道:“太医派去了么?”
太监答道:“徐都督家去之前,使人请了王太医。”
“再使两个太医去。”昭宁帝想了想道,“告诉秦王妃了不曾?”
太监道:“只怕王妃已知道了。”
昭宁帝放下折子,揉揉太阳穴.道:“叫锦衣卫去给我盯着,任何风吹草动,不拘宫门是否下匙,皆报于我。”万一有事,他得第一时间安抚徐景昌。
徐景昌着兵丁开道,策马狂奔往家中去。卧室里已准备妥当,刘婆子扶着庭芳在地上走。陈氏的脸色有些凝重,徐景昌从刘婆子手里接过庭芳:“我扶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