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陷入了极端的尴尬,一般而言,朝廷命官空着也就空着,自有下头的人分担。休说地方,便是朝廷也未必时时满员的。只不过近来事儿多,昭宁帝没功夫管宗人府的烂事,想甩脱出去。哪知喊了十来日,宗室就是不接招儿,于是不按理出牌的昭宁帝甩出一张庭瑶,全朝堂都木了。
皇帝的口谕,一般只用于日常小事,或是交代个什么事儿,或是宣召某人觐见。正经八百的官员任免,皆要走吏部的流程。本朝宗人令由宗室兼任,吏部一般都只是过场,谁耐烦管天子家事。然而以女子任太傅已经够离谱的了,还要女子出任宗人令,简直颠倒阴阳!
吏部赵尚书头一个跳出来反对:“陛下,秦王妃出任宗人令,过于惊世骇俗、有悖伦常!”
昭宁帝凉凉的道:“宗人府没人管呐!”
吏部左侍郎道:“陛下既问过宗室,何不问问秦王妃,或她也未必肯出任呢?”
赵尚书想打死下属的心都有,旁的女人未必就敢冒头,可叶庭芳的姐姐,便是她自家不敢,那位叶太傅也决计撺掇到她敢为止!问她还不是白问!
赵尚书瞪完左侍郎,又开始瞪左宗正!
左宗正倒没那么激动,只当昭宁帝跟宗室闹脾气,忙笑道:“不急一时,不急一时。”
昭宁帝诚心想扇朝臣的脸,一个个上窜小跳的同他置气,宗人府的官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打什么坏主意!不就是故意拿着琐事烦他,逼他问户部讨银子么!无人愿做宗人令,行啊!你们都不愿,他便寻个愿意的,看你们怎么开交!
见左宗正想和稀泥,昭宁帝冷哼一声,却是对着赵尚书道:“你们谁家里不是冢妇管家?秦王妃乃皇家冢妇,她做大管家,有什么不对?说只有男人才能管家的,我这儿也不好意思拘着你们,都回去管家吧!”
左宗正目瞪口呆,细论起来,秦王妃还真是冢妇!
韦鹏云心好累,道:“那也没有叫王妃兼任的!再是冢妇,也只管内宅啊!”
昭宁帝胡搅蛮缠:“对啊!她守寡了么!民间寡妇当家的多了!”
集体:“……”
左宗正忙道:“不妥!不妥!家里那么多人,哪里就敢打搅到王妃了。”秦王妃出家了的好么,她的头发长出来了吗?
严鸿信暂不敢吱声,陈凤宁做为外祖,更要避嫌。众人的眼光齐齐扫向袁首辅,袁首辅登时就想辞职,昭宁帝再撒泼打滚他也要辞职!然而现在他还是首辅,被众人盯着,只得硬着头皮道:“天家无小事,由女子担任实不合适。再则有事族里闹将开来,女子哪里招架的住?秦王妃立志守节,族里原该善待。何苦拿糟心事儿去烦她,要为此受了委屈更不好了。请陛下三思。”
袁首辅郁闷非常,昭宁帝简直乱拳打死老师傅。朝臣拦着他废皇后,他就故意找茬儿,还偏偏是皇家家事,更可恶的是宗人府居然叫钻了个这样大的空子!太傅是虚职,除了大朝会,寻常也不用同朝议事,昭宁帝把她扔在上书房教书也就罢了。宗人令可是实职!一天同朝臣有无数个照面,时不时还要同言官争论一二,还得去户部讨银钱,日日同朝臣打交道,且要朝臣如何自处?
乾清宫一阵寂静,赵尚书寸土不让,坚决不肯盖印。双方僵持不下,此刻并非庭芳当日割.据江南之险况,朝臣有的是功夫同昭宁帝耗!昭宁帝也没有必须让庭瑶当宗人令的理由。宗室男丁一大把,横竖又没什么动摇国本的大事,只要别太仗势欺人即可。
两下里又耗了两天,终是昭宁帝耗不过了。也不提宗人令,只一道旨意明发,把宫务尽数交与了庭瑶。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以昭宁帝失败告终。昭宁帝信任庭瑶,但也没有把她推向前台的必要。他是在试探,试探朝臣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倒戈,有多少人愿意沉默,而……有多少人据理力争。他锐利的盯着朝堂,据理力争的未必是摆谱,沉默的也未必是忠臣。朝中一件一件的琐事,统计着官员们的立场。反对的理由是什么,支持的理由又是什么?是对事不对人,还是对人不对事?
庭芳笑嘻嘻的同他说明辨忠奸的方式,不过是个统计。列上一张表,无数次实验,图表一绘,忠奸一目了然。辨别一个人的好歹,比辨别一个人的办事能力容易多了。昭宁帝暗暗的实验着,没有人能看得懂他的鬼画符,除了庭芳与徐景昌。
昭宁帝的妥协,让宗人府与吏部齐齐松了口气。昭宁帝就是想废后。然而他终究只软禁了皇后,终究没有让庭瑶走向前台。如此结果,朝臣再不敢多言,生怕激起了昭宁帝的叛逆。只这么闹上一出,严鸿信的承恩公算彻底飞了。之前因预备承恩公,便不曾封赏从一品的虚职,昭宁帝被胁迫至此,众人也不好意思再提。严鸿信成了内阁里唯一一个纯粹的五品。
严鸿信一直沉默,他觉得日子越发艰难。朝中抱团的一大势力便为乡党。可整个江西都被庭芳看的死死的,水泼不进。江西籍的官员便是想同他抱团,也不敢至亲族于不顾。因此严鸿信想对付新兴的势力,全不能寻江西人。旧有的势力并不是铁板一块,而以庭芳为首的新兴势力,在昭宁帝的抬举下开始壮大。混迹朝中,为的是升官发财。昭宁帝的眼光放在庭芳身上,那么她身边的人就极容易出彩。除却原本就属于庭芳的嫡系与姻亲,旁的人渐渐的开始试探。朝廷就是零和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