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见贾政回来了也并无甚作为,心里虽不忿,只她如今身体大不如从前,连着原来那争胜要强的心思也歇了许多。且她心里目下最惦记的一桩也不是这些,而是宝玉的亲事。
从前贾母的意思,满府上下皆知,只可惜林家只那一个女儿,林如海摆明了要招婿上门,贾母那番心思也只好作罢。宝钗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前还帮着打理过府务,要心思有心思,要手段有手段。就不说同自己的那层血脉关系,光这为人行事就比旁人大方展样,实在是儿媳的头一个人选。
薛姨妈的意思,是担心薛蟠一事没有回旋余地,只怕保不住家产根基,若是宝钗能嫁进贾府,就算得了庇护了。又有王夫人在,一则不会给宝钗气受,二来到时候央着贾府做主,给薛蟠从族里过继个后人,也不算为难。
王夫人心里喜欢宝钗是一半,还有一半却是薛家那百年积攒下的家底。如今贾赦强占了贾母私房,他又占了个长,余下尚未分清的祖产,往后也自然由他把持了。就算他说不分给贾政分毫,以贾政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去争什么。自家娘家如今也大不如前,没了靠山势力,只凭脸皮厚敢伸手,哪个能是贾赦夫妇的对手?这亏真是不吃也得吃。
如此一来,宝玉能得的就少了许多。就算自己攒下的都归了他,那长房还有个贾兰在,贾政心里那长幼秩序可是头一个要紧的,恐怕自家这份产业宝玉能得着的大不过一半。宝玉又是自小绫罗堆里长起来的,哪里受的半分苦楚?自己这做娘的不替他打算,还有哪个能替他打算?!宝钗带着薛家至少一半的家底嫁进门来,他两个又是自小一处长起来的,不是两好合一好,再好不过的事儿?!
这日与贾政坐着说话,便提起了这件事来。贾政听了道:“老太太刚去,宝玉还有一年的孝,这时候说这些作甚。”
王夫人道:“这亲事哪里是说成就能成的,这会子议起来,待得出了孝便过门,不是正好?从前老太太给宝玉算过,说就这二年成亲最恰的,若是错过了,只怕生变。老爷也知道,他这生来就同旁人不一样,咱们也是宁可信其有……再一个,老爷看看我如今这光景,哪里还管得动家?珠儿媳妇又是个木讷无才的,凤丫头如今也难……”
贾政听了里头还有贾母的意思,知道王夫人也不敢拿这样的话玩笑,倒不反对了。只听王夫人说取中的宝钗,便是一愣。
王夫人生怕贾政一口回绝了之后没有商量余地,便紧接着道:“这话也是同老太太说起过几回的。原先老太太是取中的大姑娘,只之前姑老爷说了,林家子嗣单薄,就这点血脉,定要招赘上门的。老太太还为着这个闷闷不乐了几日。”
贾政也叹:“这话我倒也听过两句口风,只是……怎么又说起宝钗那孩子来了?”
王夫人道:“这里头也有个缘故。”说了便把当日为了怕宝钗进宫夺了几家的支持,贾母做主通了关系把她放了出来的事都细细告诉了贾政,才道:“老太太当日叮嘱我,先不要同你说。只说你性子刚直,若听说如此,心里难免对薛家存了歉疚,行止里若带了出来,自家亲戚倒不好相处了。
老太太原想着宝钗不被舒宁长公主挑中,或换了去做旁的年幼公主的陪读,在宫里待个三五年,长了见识又攒了人脉,到时候再出来嫁人,自然门第也能高上一截。只没想到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竟直把她的前程给搅和了。老太太也因此常感不安,你看从前老太太也极疼宝丫头的,还拿私房给宝丫头做过生日,便是给林丫头也没这么着过。”
贾政听了这话面色渐变,良久,叹了声道:“既如此,你做主便是。宝丫头也是个好的,她家里……如今也多说无益了,就按你说的办吧。银子若不够,就从前头账上支,辞去的人多了,花用倒少了。”说了面上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几分。
王夫人得了贾政这句话,心下大畅,待他走后,便把周瑞家的、吴兴家的几个心腹陪房叫了来,商议起此事来。
凤姐如今正经婆婆搬了进来住,加上几回同那边过来的奴才们对上,反惹得邢夫人自觉面子遭损,越发对她不喜起来,王夫人便也没有再去烦难她。自家倒有个闲人儿媳妇,只宝玉的婚事,在这个时候商议已然不甚吉利了,若再弄个寡妇来操持,她心里更得腻味,索性装作没这个人,自己撑着身子一样样安排。
又说薛姨妈得了王夫人的回信,总算放下心来。
待转过了年,王夫人便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宝钗知道了此事,心里百味杂陈。一时又忆起从前在大观园里桃红柳绿春正好时候的光景,兼之那时候的一点小女儿心思;再看看眼前西风渐紧百草衰的情形,又说什么情爱,说什么姻缘,倒都是生死兴衰的滋味多些。
薛姨妈送走了人,回来见宝钗面无喜色,对她道:“乖囡,你也长大知事了,女子嫁人再投胎,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宝钗勉强一笑道:“妈,我知道的。”
薛姨妈见她这样子,也不由悲从中来,只如今大喜时候淌眼抹泪的实在不吉利,忍了悲戚道:“不怕的,妈替你张罗起来,咱们比谁家也不差。”说了指了个事,往里头去了。
宝钗自己怔怔坐了会子,两行眼泪直坠下来。家里什么情形,谁也没她清楚。薛家败了,生意买卖让人抢得七七八八不说,薛蟠入了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