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的清暑殿,建在玉液池之中,周围人工建筑的假山上珍奇草木繁盛,殿外还有一条银帘般直垂而下的三丈小瀑布,即使夏季三伏之时也能环殿清凉。先帝时,一到入夏便将寝宫移至这里。成宗登基后,对母亲惠平太后致以纯孝,便将清暑殿改为太后的夏宫。
这天早朝刚下,婉贞便接到懿旨前往宫内的清暑殿。
确实已经到了三伏天,一大清早走了几步路便开始额头冒汗,婉贞心里却是一片清凉:自己一介朝臣,太后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入了内殿顿感一阵凉爽的微风袭来,婉贞心想:天家好会享福。抬头望向殿上,却见成宗换下金黄的龙袍,着一件白锦金丝的便服盘坐于堂上。背后垂着竹帘,后面隐约有三五个女子身影,其中一个人端坐正中,旁边有宫女执扇捶腿,想必便是惠平太后銮驾。
婉贞快步上前,拜倒在地道:“臣李宛叩见吾皇万岁,恭请太后金安。”
成宗不再似早朝时的肃穆,微微一笑道:“李卿平身,此时不是朝政议事,不必拘礼。”
早有两名宫女移来一个紫檀案台,放在婉贞前面,侧对着成宗和其后的帘内的女眷们。婉贞一时摸不清头脑,不知道除了太后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要来。而此时唤他前来,不知有何要事。不禁想起昨夜梁振业那番推想。心中一紧:万一真被料中,要以公主下嫁,那可如何是好?
婉贞定定神,只听成宗言道:“要卿前来不为别事,只因再过不久便是八月中秋。太后念及北方景物,思乡之情不可解。闻听李卿年中曾随军到过北边,便想请卿作一幅北方的景物山水墨画。如何?”惠平太后出身北方的豪门望族,家中文臣名将辈出,深得皇室倚重。本人亦慧敏过人,十五岁入宫以来。圣眷不衰,被先帝誉为贤妃。
此时突然要作北方景物的画,不禁让婉贞一怔。作画,不是不可以。只是宫中自有高明的画师,要什么不可以画,偏找她来?自己的画当然也学过几天,可是不太用心,技巧上也只能算平平。
见李宛有些迟疑。成宗道:“爱卿不必多虑,太后就是看惯了宫廷画师的笔法,才特意请来李卿作一幅有切身之感的画作。卿只管作画,不论好坏,皆有重赏。”
婉贞拜倒在地,道:“太后垂青,微臣自当奉命。只是臣对书画,所知了了,此番献丑,望太后、陛下宽限。”
“这个自然。卿便在这清暑殿里作画吧,笔墨已经准备好了。那边的案台可还合用?殿中清凉,卿也可免受暑苦。”成宗见李宛没有推辞,点了点头,索性留下他来。
婉贞见这架势,看来是要当场考试,做不完不许走,不禁心中苦笑。抬头见大殿之上,宽敞通畅,陈设简单雅致。没有富丽华贵的雕花桌椅、漆金器物。倒是有几分效仿古制——席地而坐,伏案倚台。整个殿中少有雕花彩绘、而是多用竹制,窗边吊着几盆玉兰。地上铺的也是竹子,难怪踏上去就觉得清凉。殿上的成宗也是倚着一个竹台。半坐半卧,倒多了几分潇洒倜傥。
婉贞拜倒谢恩,重新走到放好了紫檀案的席子前,敛身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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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后的惠平太后细心审度李宛,见人上来问安,对答得体。举止有度,暗暗点头。又见站起身来,略见形貌,心里赞道:的确是个美少年。不过,皇儿说得有理,此人相貌出众,但身形过于单薄,少了铁骨铮铮的男儿气概,文弱纤细得好似女子。
突然,太后眼睛盯着前面,像是发现一处极稀罕的事情,嘴边轻声“咿”了一下。
婉贞坐下之时,单膝先点地,再双膝并拢,缓缓坐下。坐稳后,婉贞双脚微分,脚背相交,一手下意识地拢了下衣角。
这拢衣角的动作虽然不明显,但却很少见到男子这样规矩地跪坐,是以惠平太后有些吃惊,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此人的行动。
此人眉目甚是英挺,相貌虽然秀美,但气度颇大。比之更像女子的美少年,太后也没少见。但刚才的举动却格外女气,前所未有。
成宗虽然听到母亲的轻声,但不知所为何事。他坐在案台之后,没有看到李宛刚才的动作。男人本来就心粗,他道是母亲挑剔多,又是关系到皇妹的亲事,自然会多有惊疑,不足为奇。
倒是婉贞也听到了帘后的轻声,心中警惕起来,回想刚才的举动略感不妥,但也无从修正。只有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研磨,构思图画。但越是要静心下来好好想,越是能感觉到帘后一双锐利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甚是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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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这画画得更加慢了。原本清凉舒畅的清暑殿里,却让婉贞如坐针毡。额上都微微冒出细密的汗珠,握笔的手心,也攥出冷汗来。话要少说,动作也要有所顾忌。鬓角几丝秀发被微风吹散,飘在额前。婉贞刚要伸手拂开、捋在耳后,察觉到帘后的目光,硬生生地将手收了回来。改为召唤向一旁随侍的宫女。
思量半天,终于决定画下了当初和梁振业一起截击颉利王的望西山。山上的草木至今记忆犹新,配上当时傍晚带血的明月,一幅白描的朔风劲草、冷月寂寥的塞外景致便现于眼前。
婉贞将画呈上去,成宗点点头,让侍者送到帘后。太后看了,微微点头,心道:画技虽不高明,但这份恢弘的气势倒是难得。因而说道:“到底是从过军、出去过的人,真情实景做出来的东西果然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