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秀苡闻言只盯着秀荪不说话,像是雪地里骨瘦如柴的黄狼,周身都散发着危险与防备的气息,秀荪只好捉住他短短的袖口继续道,“今天我带了包子来和你换,包子还是热的,先吃了再给我挖吧。”
半天没听见他回答,秀荪抬头撞见褚秀苡紧紧盯着她的眼,在暗淡的光线中居然看上去那般明亮,那眼神,看上去很诚挚也很冷漠,有那么点熟悉,又有那么些讨厌。
褚秀苡仿佛生了气,“我不要你可怜。”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倔强与逞强。
秀荪也被他的不识相给激怒了,她毕竟不是个天真无邪做好事不留名的傻白甜,在她看来,身处绝境理应更加明白能屈能伸的道理,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活下去才对。
怎么可以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问题而罔顾自己的生命,让亲者痛而仇者快?
她帮他只不过是顺手,也没图什么,这人却不识好歹,简直不知所谓。
小小的少年,离家千里,被嗣母一家虐待,吃不饱穿不暖,趁着天黑偷跑出来挖笋充饥,可见身边伺候的也不尽心,不然这样的半大少年,趁着掌灯偷跑出去很多次都没被发现。
秀荪白天上学的事后的打听过,大太太请的大夫号称南直隶的妇科圣手,有这样的名声在,大太太足以依照他的诊断作出决定。
虽不能十成十确定胎儿的性别,却足够她做出这个恶毒的决定了,她是想慢慢耗死褚秀苡,自己的儿子就是独子了,以后长房的一切。褚家的一切还都是她儿子的。
如今应该只是缺衣少食,可等到大太太一朝分娩,真的是个男孩呢?他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要知道对大太太来说,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养不活,这个嗣子也夭折了,她顶多再过继一个就是了,又不是她的骨肉。心疼什么。
秀荪再看他那仿佛冒着黑气的脸。顿时又泄了气,知道这是个粪坑石头般的小屁孩,越是苦口婆心他就越是和你对着干。秀荪转了转眼珠,打算挤兑挤兑他,“十一哥,你还想见到你的亲生爹娘吗?”
褚秀苡一怔。半天才颤着嘴唇颓然道,“我爹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娘,哥哥和妹妹。”
又连忙纠正,“不对,应该是叔父。和婶娘。”声音听起来萧瑟得就像是干脆的落叶被一脚踩扁[快穿]女主,请回头2。
秀荪听了就撇撇嘴,“看来比起你娘,你更想念你爹呀。”
接着就感觉到半边脸被灼热的目光注视得火辣辣。要是换做某人,秀荪早就吓得跳开两丈远。可这人还是个小孩,能量有限,秀荪才不惧,坦然转过视线,直视他,缓声道,“十一哥,你有没有想过,不久的将来,你见到了你爹,怎么跟他说,说你已经不是他儿子了,还被收养你的人害死了?”
没有再给他喘息的机会,秀荪揭开了小喜鹊手里的食盒,肉包子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褚秀苡还是个孩子,立刻咽了咽口水。
这里没有遮挡,凉风习习,秀荪立刻将食盒底层的包布四角一提,系成了个小包袱塞进了褚秀苡怀里,“这里面还有几个馒头,放着明天早上吃。你明天中午来院子里找我吧,我让任妈妈煮些鸡汤,这都快立冬了,不能老吃寒食。”
褚秀苡连连摆手,见秀荪又要生气,只好道,“我知道你们老四房和长房有龃龉,为了我凭添麻烦就不好了。”
秀荪打量了一下四周,随手一指院子北边的院子,“那边是老三房的院子,没人住,不如咱们去那儿吧。”
秀荪盘算着明天怎么辞了二老太太那边的饭,褚秀苡看见她一脸思索,就道,“明天中午你还是去二老太太那儿吧,我日落的时候在那院子门口等你。”
秀荪挑挑眉,“你知道的还不少呢。”
褚秀苡听了这话,立刻高傲地扬起头,“那是当然。”
哼,才夸你两句就翘尾巴,又是那么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秀荪愤然而去。
——
自那天起,秀荪时不时给褚秀苡送些吃的,总算让他在快要入冬的时节,不至于因饥饿而生病。世界真美好,愿世间充满爱,自然,在这个春满人间的冬季,生出恻隐之心的并不止秀荪一人。
二小姐秀芮这个月底出嫁,无奈八老爷和阮氏都动弹不得,老太太只好将阮氏和她自己准备的添妆一并带了来,打算在江浦老宅住到秀芮出嫁再回去。
闺学这个月的课已经上完,秀荪几个小姐妹也都留在了江浦老宅,打算陪着秀芮一起热闹热闹,秀芮的婆家在福建,这一出了门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等秀芮的嫁妆都装上了船,她的屋子也就空荡了许多,姐妹几个连着褚佩一块儿聚在秀芮的屋里,吃茶聊天,还偷着喝了一回酒,长辈们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只吩咐嬷嬷们盯紧了不能出了乱子。
秀荪秀芊和秀芸年纪小,几位大姐姐们还格外观照,只让一人喝一小口,秀荪手里捏着那一点红的小酒杯,闻着那米酒的清香,都舍不得喝了,曾经她也和柯敏偷了一壶酒躲在屋里喝到醉,其实,她是个有秘密的酒鬼呢。
褚佩捧着个稍大的青花酒杯,一脸惆怅,伤感道,“秀芮走了,这绣楼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大太太前两天再次胎相不稳,三小姐秀蔓和五小姐秀菲又回长房院子侍疾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褚佩一个人难免觉得寂寞。
她一抬眼瞥见身边同样捧着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