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腿上不轻不重,很是舒服的力道,吴老太君才睁开眼睛,看了低眉顺目的杜云萝一眼。
她这个孙媳妇,是真的讨人喜欢。
练氏做了那么多叫吴老太君想起来就扎心扎肺的事情,唯独选了杜云萝这一桩,让吴老太君满意极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
杜云萝在外能撑得起侯夫人的场面,在内能得穆连潇和长辈喜爱,这就够了。
她娶嫡长房嫡长媳所求的,就是这些东西。
杜云萝做得挺好的。
“祖母,”杜云萝轻声道,“我给外祖家去信了,云栖今日出京的,接邢御医进京来给您请了平安脉。”
吴老太君挑眉,她自己的身子骨,自己也清楚。
日薄西山,便是华佗转世,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
吴老太君看着乖巧的杜云萝,心中一动,嘴上道:“也好,老婆子也想好好养一养身子。”
养不养得回来,先不去说它,吴老太君想知道年限,她还有好些事情没有做,要一样一样地安排好。
想起这些,吴老太君的眼底闪过浅浅郁色,很快又清明几分,道:“连潇媳妇,和祖母说一说你们在岭东时的事情吧。祖母这一辈子,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了,岭东那里,却从未去过。”
吴老太君想听,杜云萝自然愿意说,她眉眼弯弯,道:“我与您说岭东,改明儿再叫大嫂来跟您说说关外。”
岭东的生活虽然短暂,可每一日都让杜云萝记忆犹新。
那是她前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生活。
宣城很小,比不得京城繁华,但在那小小的桂树胡同里,杜云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是彻底远离了二房,远离了府中不知道会从哪儿冒出来的算计,能放下心来与穆连潇相处,生下延哥儿。
杜云萝说宣城的集市,说火热的大炕,说小院里的种种。
吴老太君闭着眼睛,低低应上两声,表示她并未睡去,她在倾听着。
一人说,一人听,单嬷嬷给杜云萝添了茶,让她润一润嗓子。
吴老太君抬起了皱皱的眼睑,若有似无扫了杜云萝一眼,道:“连潇媳妇,昌平伯府被抄的那一天,你在做什么?”
杜云萝的身子霎时僵住了。
那一天,她不愿意去回忆,却是深深扎根在了她的心中。
她带着延哥儿与杨氏、颜氏她们一道,守着府衙后院,空气里是浓郁的焦味,她站在院子里,能看见昌平伯府的方向火光冲天。
然后,有歹人出现了……
再往下,杜云萝排斥去想,自然也不知道怎么说。
吴老太君没再问,看到杜云萝身子僵硬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
她打断了杜云萝的思绪,笑着道:“好孩子,使人去叫连康媳妇来,我再听一听关外事情。”
杜云萝如释重负,含笑应了。
庄珂很快就来了,怀里抱着显哥儿,后头来跟着两个小不点。
“显哥儿小,格外粘人,一睁开眼睛不看到我,就咧着嘴要哭,”庄珂眼中满满都是温柔,那双碧色眸子像极了暮春时清朗的蓝天,“这两个就粘显哥儿,整日里就知道往弟弟跟前凑。”
潆姐儿和洄哥儿嘻嘻哈哈直笑。
吴老太君见了孩子们,心情一下子就爽快了:“他们兄弟姐妹和睦,自然如此。”
庄珂和杜云萝交换了一个眼神。
关外的那些事,最后也不是庄珂说的。
洄哥儿那是年纪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潆姐儿却还有印象,坐在吴老太君身边,声音稚嫩,童趣十足,说着她记忆里的关外绿洲。
潆姐儿不可能出口成章,却胜在俏皮,反反复复几个词,就能让吴老太君开怀。
她说的无非也就是羊奶甘甜,饆饠好吃,满脸胡子的邻家大叔会逗她玩,但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东西,叫人舒服极了。
杜云萝让人把延哥儿和允哥儿也抱过来。
屋里越发热闹了。
蒋玉暖带着娢姐儿来的时候,里头的笑声连院子里都听得见。
她脚步一顿,还是牵着娢姐儿的手,进了屋里给吴老太君请安。
“今日人多,别急着回去,妯娌一道说说话,让他们几个小的自己玩。”吴老太君与蒋玉暖道。
蒋玉暖面上有一丝尴尬,却没有拒绝吴老太君,在一旁落了座。
孩子们都挤在吴老太君的罗汉床上,娢姐儿不肯再过去挤,就缩在母亲怀里,看着嘴上不停叽叽喳喳说着话的潆姐儿。
潆姐儿说的很多东西,只怕她自己都未必明白,更别说娢姐儿了。
娢姐儿不懂这些,她勾着蒋玉暖的脖子,闷闷道:“他们都去过外面,我没有……”
蒋玉暖的心徒然就是一痛,低头看着娢姐儿,见女儿奄奄的,蒋玉暖想开解她,说公候伯府家的姑娘,没有出过京城的多得去了,潆姐儿他们那样在外头生活过的才是少数,可一看到娢姐儿的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小小的娢姐儿知道什么世家姑娘们的章法规矩?
她看到的,肯定是她比别人缺了什么
她比他们少了在外头的经历。
她比潆姐儿少了弟弟。
想起这些,蒋玉暖愈发不舒服了。
潆姐儿当然是无心的,那日,她突然晶亮着眸子问她:“母亲,为什么我没有弟弟?”
蒋玉暖正和身边的王嬷嬷在说话,闻言就怔住了。
王嬷嬷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蒋玉暖最尴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