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太君的眼泪越流越凶。
周氏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惴惴。
她知道信里会写些什么,因而更怕吴老太君会激动之余身子扛不住。
当年老侯爷和穆元策兄弟几个战死,留下一家孤儿寡母,吴老太君咬着牙挺住了,可穆连康的失踪对老人的身子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一晃八年多,吴老太君都不奢望能有长孙的消息了,却偏偏,穆连康有音讯了。
这音讯还不是道听途说来的,是穆连潇亲眼瞧见的,这两兄弟还坐下来一道吃了酒。
穆连康要回来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体,也难怪吴老太君老泪纵横。
周氏怕吴老太君乐极生悲,赶紧上前扶住了她:“老太君,信上说什么了?您且缓缓,先缓缓。”
单嬷嬷亦是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
这几年间,吴老太君何时如此失态过?就连穆元婧闹出来的破事,老太君都不至于如此。
单嬷嬷强压着心中忐忑,道:“老太君,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相较于周氏和单嬷嬷的关切,练氏的紧张又有另一层味道。
她如坐针毡,连连吞了几口唾沫。
吴老太君的眼泪无外乎两种,是悲的或是喜的。
杜云萝的儿子都半岁多了,山峪关那破地方,还能有什么好事?
要说是伤心事……
练氏睨了眼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蒋玉暖一眼,柔声与吴老太君道:“老太君,连潇在信里说了什么?让您如此悲伤。”
吴老太君连连摆手摇头,她张了张嘴,嗓子跟被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氏和单嬷嬷一道,又是替老太君揉胸口又是拍脊背,吴老太君才慢慢缓过气来。
她泪眼婆娑地又去看信纸。
视线模糊,她却觉得清楚极了,那上头每一个字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快、快去把元铭媳妇叫来,”吴老太君颤着声吩咐道,“快些去,快些去!就跟她说,连康找着了,连康还活着!”
悲喜交加,吴老太君喑哑的声音听得人心痛不已。
周氏没忍住,眼泪滴滴往下落。
单嬷嬷呼吸一窒,看着愣在原地一动也不会动的芭蕉,她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
见吴老太君还在催促,单嬷嬷急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给三太太报信!”
芭蕉傻不愣登地点头,转身往外跑,一个不留神叫门槛绊了脚,险些摔出去,她踉踉跄跄稳住身形,也顾不上打发底下的丫鬟婆子去寻徐氏,自个儿撒开腿跑了。
屋里的练氏和蒋玉暖面无表情,有那么一瞬,她们觉得是听错了。
练氏哪里还记得刚才心中划过的对长房蒙难的窃喜,她只觉得脑袋里空空一片,木然问了一句:“老太君说什么?我怎么像是听到了连康?”
周氏偏过头,不动声色地瞟了练氏一眼。
单嬷嬷欢喜,道:“二太太,没错,是说到大爷了,老太太说,咱们大爷要回来了!”
话音未落,练氏只觉得轰隆一声,惊雷在她头顶上炸开了,她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凸着眼睛,呼吸都急了起来。
她听错了,她一定是听错了!
整整八年多,已经八年多了啊!
八年,能有多少事儿?
当年她嫁进定远侯府,到生下穆连诚、穆连慧和穆连喻三个孩子,都没用上八年!
在练氏眼中,八年和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区别了,都是老皇历,是尘埃落定!
可现在好了,那个早应该死了的老皇历成了新历书,突然之间摆在了她的面前,这日子一日一日过,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撕这皇历了,她一页都撕不过去。
练氏听见自己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堵在了喉咙里,连呼吸都艰涩了起来。
她迫切地想要去问一问穆元谋,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为何那棺材里的人会爬出来?
是了,那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是厉鬼,要来跟他们二房拼命的厉鬼!
练氏眼前一花,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穆连康站在她的面前。
她以为她忘记了穆连康的模样,可这一刻,她眼前的穆连康是那么清晰,一如当年他出发去北疆时一样。
练氏紧紧闭上了眼睛,死死咬住了牙关,双手手掌掐出了红色的月牙印。
疼痛总算让练氏回过了神来,她压住了胸口发闷造成的不适,通红的眼睛盯着吴老太君手中的信纸,想一眼看穿那信纸上到底是怎么写的。
可她没有那种能力,练氏的胸腔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她努力笑出来,就算这声音比哭还难听。
“老太君,真的是连康的消息?那可太好了,这孩子,让家里****这么多年的心,总算要回来了。以后啊,三弟妹就算有福了,有儿子养老了。”练氏的声音颤着,似是激动,似是喜悦,可练氏自己最清楚,她一点也不高兴,她恨得慌得简直想要蹬腿厥过去算了!
相较于练氏的强作镇定,蒋玉暖是真的怔住了。
从吴老太君说出那一番话开始,她就彻底怔住了。
她嫁进来差不多三年了,这个家里,会提起穆连康的人少之又少。
除了在杜云萝认亲那日,徐氏提起来过,蒋玉暖没有再听任何人说过。
那个名字,就像那个人一样,消失了。
他明明应该在的,却不见了。
直到吴老太君的口中再一次念出了“连康”两字。
那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