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崔宏遇刺的消息很快就将轰动京城,宗正卿韩稠属于第一批获悉者,当时天已经很晚,他却没睡,坐在书房里独自喝闷酒,几杯下肚就已醉得晕晕乎乎,似乎又回到了洛阳,眼前尽是谄媚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费尽心机讨好他。
就算是留在京城当宰相他也不干。
与那些一心只想留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不同,韩稠喜欢洛阳,那里是他的根,如今他却被连根拔起,如果不能及时栽回去,他担心自己在这里忍受不了多久。
韩稠抓起酒杯,本想一饮而尽,结果喝下小半杯就觉得淡然无味,改变主意想要不喝,手、嘴的配合却不够协调,一下子呛到,急忙放下酒杯,连咳数声,喉咙里的一股气怎么也顺不过来,脸憋得通红,想叫仆人相助,根本叫不出声。
韩稠双手撑着桌子,低头剧咳,突然后背重重地挨了一下拍打,一口气终于通畅,他又能自由呼吸了。
韩稠大口喘息,嘴角流涎,抬头看去,帮忙的竟然是一名陌生人。
陌生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身上看不到兵器,左手拎着一只包裹。
韩稠没有显出意外,找出巾帕擦擦嘴角,缓和一下心神,开口道:“壮士一个人来的?”
陌生人点头。
“事成否?”韩稠尽力摆出庄严的样子,以掩饰刚才的狼狈。
陌生人将包裹放在桌上,解开结扣,露出里面方方正正的木匣。
韩稠终于一惊,盯着木匣看了一会,又抬头瞧了一眼陌生人,伸手想要掀开盖子,突然心生胆怯,找了找,在桌上拿起一根筷子,慢慢伸过去,迅速一挑,马上收手,身子向后一仰,好像捅开了马蜂窝。
木匣里的东西露了出来,韩稠又是一惊,酒醒了一多半,待看清楚之后,他却一愣,随后是大怒,腾地站起身,“这不是……这根本不是……这是谁?”
木匣里是一颗女人头。
陌生人探头过去看了一眼,第一次开口,声音在黑布后面有点沉闷,但足够清晰。“就是她。”
韩稠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不是他!云雄说得清清楚楚……”他压低声音,“要杀的是人大将军崔宏,这是、这分明是一个女人!”
陌生人仍不认错,“这是大将军身边的女人,我能带来她的人头,就表明我也能带来大将军的人头,我在大将军胸前刺了一刀,他要是幸运的话,应该不会死。”
韩稠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气急败坏地说:“云雄呢?叫他来,我跟他说话。”
“你有什么话非要对我的仆人说?”
韩稠又是一愣,“你……究竟是谁?”
陌生人想了一会,伸手解开头罩,摘下来握在手里,露出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孔,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左右,脸型微圆,微角带笑,丝毫没有杀手的凌厉,“我叫栾凯,云梦泽神将栾半雄是我义父。”
韩稠盯着刺客栾凯,突然一惊,“你露出真面目干嘛?”
栾凯微微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他走到桌前,拎起木匣里的头颅,随后又放了回去,“这只是一试身手,天下没有我取不到的人头,包括你。”
韩稠吓得瘫坐在椅子上。
栾凯打量了几眼,“你的脖子比较短粗,肥肉多,不适合用刀,要用一尺以内的短刃,越锋利越好,刺进去,绕一圈,成了。”
栾凯边说边做动作,韩稠面无人色,“你想杀我?”
“杀你?”栾凯笑了,“我为什么要杀你?咱们无怨无仇,义父给我的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你叫韩稠,对吧?”
韩稠茫然地点点头。
“那你没事。”
韩稠发了一会呆,指着桌上的木匣,“这个女人在名单上?”
“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义父对我说,先不要杀掉崔宏,先杀他身边最近的人,给他一个警告。”
韩稠心惊肉跳,可是又觉得古怪,“‘身边最近的人’不是指崔宏的亲人,比如他的儿子吗?”
栾凯眉头微皱,“这个女人就躺在崔宏身边,离他最近。”
“这个‘近’或许是指‘亲近’。”
栾凯寻思片刻,突然抬手往桌上一拍,也没见他太用力,厚重的檀木桌角硬生生掉下去一块,“难道我杀错人了?”
韩稠吓得心跳都要停止,急忙道:“不不,是我理解错了,你杀得没错。离得最近,只有这样才能给崔宏一个教训。”
栾凯又笑了,灿烂得像个孩子,带着三分傻气,“你差点把我绕进去,义父总说读书人最坏,你就是读书人吧?”
韩稠用力摇头,“我最讨厌看书,你瞧,这里是书房,可是没有几本书,而且我都没翻过。”
栾凯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半杯残酒,看向韩稠,那意思是询问自己能不能喝。
韩稠摆摆手,表示随意,然后指着酒壶,“还有。”
栾凯却只肯喝这半杯,仰脖一口进去,满意至极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啊”,“临行之前义父说过,一杯酒也不能喝,所以,我只喝半杯。你的酒不错。”
“这是江南的贡酒,你要多少都有。”
栾凯笑着摇头,“不行,义父不让。”话是这么说,目光却死死盯着酒壶,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挪开,“可以了吧?”
“什么可以了?”
“我把大将军身边人的头颅给你送来了,你应该对我有信心了吧?”
“有有。”韩稠连连点头。
栾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