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河水哟、那个三道道坎,满眼的谷子哟红艳艳的花;祖祖辈辈哟那个度日如年,数着黄土坡上的高粱杆杆;一个个亡魂噢、晕乎乎到滇南,遇到了恩人哟能吃饱穿暖;颤悠悠的心哟、那个苦辣酸甜,安家军的恩情哟薄如云天……”
苍茫恢宏而又深藏着凄然悲壮的信天游歌声,在天地间回荡,正在与乡亲们一起收割、挥汗如雨的安毅惊讶地抬起头,四处寻找唱歌的人,发现遍野的乡亲和官兵们都停下手里的镰刀,直起腰板,聆听这苍凉的几乎是吼出来的质朴歌声。
东北方向绿油油的山坡上,一个头上仍旧包着白毛巾的黑瘦汉子仰面朝天,紧闭双眼,对着金色稻田里的数千军民,一声声吼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信天游调子,眼中止不住的热泪,已经流淌到他青筋凸起的黝黑脖子上。
汉子身后的大树下,坐着一个抱着孩子、敞开衣襟喂奶的女人,她时而望望四周悠闲吃草的牛群,时而望向前方第一次扯开嗓子敢对着几千乡亲和安家军官兵唱歌的丈夫,眼里时而担忧,时而感动,听了一会儿禁不住频频擦泪。女人是在逃难途中认识前面那个跛脚丈夫的,当时女人的孩子和老人全都病死在鄂陕交界的荒野途中,滚滚南下的难民,没有一个有力气看她一眼,是她现在的丈夫,一个连自己都顾不上的三十八岁跛子,偶尔看到她还能哼哼,就把她从死人堆里背起来,一路蹒跚而行,历尽艰辛,背到了鄂西北白河县安家军设置的收容站。
年方二十面貌姣好的女人当时已经奄奄一息,是安家军军医的治疗,是这个跛脚汉子在长达二十多天里夜以继日的照顾,她才幸运地活了下来,病好之后来到川南,她嫁给了这个比她大十八岁一辈子都没摸过女人**的放羊娃。
再次迁移来到滇南时,女人已经怀孕,得到农场和安家军政治代表的照顾,不但率先分到房子被子、锅碗瓢盆和半亩菜地,还成了一万三千多亩肥沃土地和方圆十几里山林草场的共同主人。
女人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孩子满月的那一天,同时陕北乡亲的场长老贾和军代表提着大包小包礼物上门祝贺,临走前交给自己和丈夫一个新任务:农场刚分到八十头健壮的黄牛,你们一家从今天开始不用追着号子下地了,专门为农场放牛,干好了你们夫妻俩的工分加倍计算。
数月来,八十头黄牛在跛子夫妇的精心照料下,膘肥体壮,其中的二十七头母牛已经生下小牛犊,油盐不缺、温饱不愁的夫妻俩因此数次受到公开表扬,黑板报上光荣榜每个月都有夫妻俩的名字,从小孤僻性格懦弱的丈夫也有了笑脸,时常在放牛期间哼哼几句家乡的小曲来和自己的女人打趣,但是像今天这样唱得声传四野、唱得石破天惊的事情,女人此前还从来没见过,女人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不指望听到丈夫好听的、但是从来不敢大声唱出口的歌声,今天她听到了。
短暂的惊慌羞涩过后,女人凝望着自己胆小的丈夫,遥望山下金灿灿的稻田和黑压压的乡亲们,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和自豪感在女人心中流淌,暖洋洋的,暖得让她的泪也是热乎乎的。
田坎上,安毅接过一位美丽女人递来的水,低声致谢,望了一眼晒坪上摇动的五架风车、一群群围着四方大木桶摔打脱离稻穗的赤身青壮,呼出口滚烫的热气,一口把满满一碗水喝了个底朝天。
“将军,还添一碗吗?”
年轻漂亮的女人声音很好听,端庄润洁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拘谨的神态和婀娜的身躯,让安毅乍见之间有一种惊艳的晕眩感。
安毅擦去脸上流淌的汗水,低声致谢:“够了,谢谢……朱蕴,去劝劝你爸,别让他累着了,摇风车的活计是年轻人干的,小心扭了腰身,得不偿失啊。”
朱蕴望向晒坪上把长衫下摆绑在腰间的父亲朱子瞻,禁不住嫣然一笑,低声解释:“将军不用担心,我父亲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他每天天没亮就起来打拳,几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虽然胡子花白了,但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我父亲像今天这样高兴,像个孩子似的……”
安毅看到朱蕴捂着小嘴笑,颇为惊讶,再次望向正在鼓动风车,大呼加谷子的朱子瞻,想了想走到一旁的民政局长朱耀良身边:
“耀良兄,朱老的大儿子朱耘还在川南政法大学进修,小儿子又在理工大学附中读书,朱蕴这次也要去政法大学进修,家里还有没人照顾啊?”
“将军请尽管放心,朱蕴走了有二妈和几个老佣人照顾,不行的话,还有我们朱氏家族几百个晚辈在,所住的城中西大街整条街都是亲戚朋友,误不了,况且我叔父他老人家身体健壮,寻常走路,等闲的小伙子都比不上他矫健敏捷,不服老啊!”高鼻深目的朱耀良很自豪。
安毅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耀良兄,我想问一下,你们家族很庞大,在滇南像你们朱氏家族这样的大家族还有吗?是否也和你们一样,世世代代一直守着祖宗的基业和规矩?”
朱耀良想了想:“严格说来不多了……我们原是淮北人,祖上于洪武年间跟随永乐皇帝征伐云南,平定边乱之后便留了下来……根据几百年流传下来的家谱看,我们祖上其实复姓南宫,因为屡立战功被赐予国姓朱姓,我们的老祖宗在永乐皇帝班师之后留下来镇守滇南,官职是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