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眼看了下乌漆月牙案上的西洋钟:“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差人传个话,我明日再去。”

“太上皇说,无论多早晚回来,都请您务必去一趟。”王智面上的忧虑更深了些,“下午时乔安国……去过慈清宫。”

皇帝脚步一滞,脸色登时严峻起来:“怎会放他来了?邱昱安排下的人呢?”

王智喟然叹道:“暂时还没音信,不知是遭了暗算,还是被人收买了去。”

皇帝沉默不语,紧紧皱起了双眉。

这一年来但凡有重臣面临被他发落,都会跑去慈清宫找太上皇哭鼻子,连叙旧带求情。乔安国身为太上皇身边最得宠的宦官,自然更是免不了要用这一招。

皇帝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分派锦衣卫暗中盯梢之余,更要严防乔安国来见太上皇。即使拦阻不住,至少及时报给他知道,他也能尽快采取对策,乔安国总不敢当着他的面向太上皇哭诉自己无辜吧。

想不到就趁着他离宫这一天时间,那老狐狸甩脱了锦衣卫,进宫与太上皇碰了头。这下一来,再想将其一击致命,可就难了。

皇帝心下烦乱:“那你方才怎不早说?”

王智朝提了食盒进门的小黄门摆了摆手,叹息道:“反正人早已走了,这不是本想让您消停吃口饭么?”

皇帝没再说什么,转身又迈步出门。

慈清宫位于整座皇宫的西部,规格比嫔妃们居住的东西六宫都要大些,还有自己单独的花园,原先一直作为太后的居所。太上皇逊位之后,就将嫔妃迁去更偏远的西苑,自己与太上皇后双双住到了这里,与前庭后宫都极少往来。隆熙阁是宫内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宫宇,要过来也需通过一条长长的夹道。太上皇夫妇住在这里,倒有些避世隐居的意味。

皇帝到时,太上皇正与太上皇后及长公主坐在正殿东梢间里谈天。夜色下但见殿外灯火融融,笑声从三交六椀菱花槅扇窗里传出来,透着温馨和美,就像寻常的一家人在共享天伦。

皇帝进去梢间,向父母亲行礼问安,脸上依旧是那冰冷淡漠的神色,没被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感染分毫。

太上皇后见了他这张冷脸,笑意也跟着散去,淡淡道:“皇上来了,方才刚听了琢锦讲述今日见闻,想不到你们出游还能有这样一番奇遇。”

皇帝朝长公主看去,果然见到她狡黠笑着朝他霎眼,似在嘱咐他帮着保密。她给父母亲讲了怎样一个离奇故事他是猜不到,但至少能肯定,坚持当街审案和要带一个捡来的罪臣之女进宫这两桩她肯定不敢如实交待。

前一桩若说了,肯定要招来一顿骂,后一桩若说了,明天绮雯就要被送到教坊司去。皇帝暗觉无奈,这个小妹妹同时得了父母亲和两位兄长的一致疼爱,行事越来越是出格,简直有了无法无天的势头,但愿成亲后能收敛些,不然将来若有他这兄长没兜住的时候,免不得要惹父母亲动怒一番。

太上皇后站起身,抚了抚衣襟道:“皇上来陪太上皇说说话吧,我与琢锦都有些乏了,先去歇着了。”说完就携了长公主的手,朝门外走去。

“恭送母后。”皇帝闪在一旁,除了场面话,竟没一个多余的字可与母亲说。

太上皇身上松松地系着鹅黄色中单,花白的发髻绾得十分随意,坐靠在榻上,一手搭着炕桌,看起来气色很好,再不像去年逊位时那般病弱。待太上皇后和长公主离去,他慈和笑着抬一抬手:“坐吧。”

皇帝依言落座,却只坐在了下首的太师椅上,没有坐到炕桌对面。他是顾虑隔开的距离远一点,一会儿说起话来如果不想留情面,大概就能更便宜些。

“今日又有老臣来慈清宫探病,说了些什么,想必你也猜得到。”太上皇说得有些迟疑,顿了顿,“当然,或许已有人报知你了,其实……”

“儿臣从未着人盯着慈清宫。”皇帝冷淡插口。

太上皇愣了愣,尴尬苦笑:“你看看你,我又不是在训教你,你何需解释?再说了,即便你真来着人留意我的动向,也有你的道理,算不得什么罪过;你不安排,底下人主动报给你听,更是理所应当。如今你才是这挚阳宫的主人,他们本就该忠于你。”

皇帝微低下头:“是我出言莽撞,父亲莫怪。”暗中劝自己稍安勿躁。

他改了称呼,就是缓和了态度。太上皇轻叹了口气:“如今我都逊位满一年了,他们还是不死心,但凡对你的正略有所不满,都想找我出来说话,我每一回都要对他们重申,我不会再插手朝政,当真是说得我自己都腻烦了。”

他欠了欠身,语气更加诚恳,“早在一年前逊位之时,我便对你说过,国朝全权交到你手里,你看着该如何管,就如何管,我一个字都不插言。若非信得过你,我又怎可能将皇位传你?你大可放开手脚,无需顾忌什么。这些人交到你手上,是提是贬,是杀是留,都由你一人决断。”

父亲总是这样,先重申一遍一切由他一人决断,然后再来一个“但是”,开始为老臣讲情,请他看在什么什么份上网开一面,杀头改罢官,抄家改罚银,他总不好对病重的父亲一口回绝,少不得要酌情通融。

熟知了这个套路,他就渐渐转为更加雷厉风行的手段,让那些罪臣和太上皇都来不及反应,这回对赵顺德家的处置就是如此。好在赵顺德是寿终正寝,不然也免不了要来上一趟慈清宫,与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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