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上自然是要过得去的,她也不能连自己应尽的义务都忘了。回身叫铜环:“吩咐余承奉一声,给王爷备份寿礼,后儿要用。”
铜环道:“早就预备妥当了,因没到正日子,也没来回殿下。”
她嗯了声,接过澜舟的课业,让他背了两段《中庸》,见他精熟得很,夸奖了一番,打发他上外头玩儿去了。关于先前的话,她倒也没怎么上心,时近晌午,用了饭在回廊下消食,风雨里的庭院显得很苍凉,风停雨歇后终于变得生机勃勃,这才是四月里该有的气象。
春天容易犯困,她散了一阵子,眼皮直打架,抚着后脖子说不成了,得回去找榻歇午觉。宫里历来是如此,三饱两倒嘛,深宫寂寞,就是这么打发时间的,到了外头来,轻易也改不了。
卧房里的窗帘放下了半边,香案设在一片日光里,青铜博山炉绿得欲滴,重重叠嶂下的炉盖上香烟缭绕,帐幔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专用以让她午后小憩。她一直有个习惯,睡觉的时候跟前不能有人,即便夏天热得恍恍惚惚,也不过开一扇窗,用不着人替她打扇。她可以在床榻上随意翻滚,摔下来也不要紧,但却不能听见人声。脚步也好,咳嗽也好,听见即醒,然后那床气便大得惊人,皇帝来了都不买半分账。
铜环和小酉退出去了,院子里伺候的嬷嬷们也散到二门以外,这个时候大家都能偷会儿闲,煮上一吊茶,吃上两块点心,长公主府里的午后时光,比紫禁城里悠闲得多。
小酉跟着小丫头上前院看新买的尺头去了,铜环端着张条凳横亘在门上,远远见余栖遐来了,她站起身同他打招呼,因都是肖铎指派的人,私下联系多,也不避讳什么。她问:“主子叫打听的事儿,踅摸得怎么样?”
余栖遐看了她一眼,“能怎么踅摸?上年督主到过南京,东厂的番役也四下打探了,人家技高一筹,半点马脚也不露。”说着眺望上房,蹙眉道,“长公主终究是下嫁了,况且督主还在京里,他那头没示下,咱们也不好轻举妄动。你我呢,毕竟都是随了殿下的人,两头权衡最要紧,南苑王按兵不动,咱们也就乐得太平吧。”
这是实诚话,既做了夫妻,总盼着他们顺遂,下人们也图个轻松。肖掌印在,哪怕将来生变故,也自然会为长公主想好退路。但要是他不在了,他们这些人才真要担负起责任来,与长公主同进退。
铜环应了声,“这会儿歇着呢,回头我把话传到。后儿是南苑王千秋,殿下必定要上藩王府,您费费心,还得预先筹备起来。”
余栖遐颔首去了,她背靠着门框子,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天。雨后晴空万里,一片潇潇的蓝,这样不浊不垢的颜色,看久了真叫人神魂颠倒。
无边的蓝色尽头有人缓步而来,月白的曳撒上金线纵横,在阳光下尤为流丽。她一凛,忙站起身相迎,南苑王行色迟迟,到了跟前亦是漠然,她欠身纳福,“给王爷请安。王爷荣返了,这程子辛苦。”
他不答她的话,只是问她:“殿下午睡了?”
铜环应个是,“才睡下不久,王爷怕是要等一等了,殿下不爱人打扰,奴婢得过一个时辰才能给您通传……”
他抬了抬手,“用不着你通传,本王上里头等她。”
铜环吃了一惊,“王爷,府里有规矩……”
他忽然转过头来,一双深渊似的眼睛,半点温度也无,“自本王袭爵以来,还没有人敢和我提过这两个字呢。规矩?你在同我说规矩?公主与驸马分府而居的狗屁规矩,早就该废了。我不管京里如何,到了我南苑,便得奉行我南苑的规矩。你们这些服侍的人,不该拿教条来约束主子,反倒应当多规劝,才是你们做奴才的本分。我知道你们的私心,驸马进府要打点,得买通奶奶神们,放心,我这里一个子儿也不少你们的。只是打今儿起,不许再作梗,否则我可不管你是皇上派的,还是肖铎派的,一样留不得你。”
他嘴角微微上扬,声调平缓,聊家常似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他,远不是他们跟在长公主身边时看到的谦恭有礼。他有睥睨万物的气度,面对在乎的人,也许是和风霁月的,但对于无关痛痒的人,则是冷酷到近乎残忍。
紫禁城里发生的事,显然他都知道,所以她的来历他也了然于心。铜环吓出了一身冷汗,故作镇定道:“王爷误会奴婢了,奴婢的意思是殿下才睡……”
他哂笑:“我知道殿下有床气,该当如何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退下吧。”
铜环无可奈何,让到一旁。他进了垂花门,绕过一树海棠,上回来这里还是大婚那夜,后来再想进来,她下了严令禁止他入内,他也只能隔墙兴叹了。
当初把行在改建成长公主府,朝廷虽然下令藩司筹备,但真正操持的还是他自己,所以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熟悉。那金丝藤红漆竹帘垂挂在檐下,一片接着一片,或高或低地卷着,原先不过是死物,自从有了她,渐渐焕发出生机。
这几日他在杭州,立在遍野的江水里,脑子在指派人救灾,心里却依旧惦记着她。不知她在金陵习不习惯,也不知她偶尔会不会想起他。以前回来后头一件事是给太妃请安,现在是来见她。虽然她依旧事不关己,但比起以前的天长路远魂飞苦,这点不解人意,又算得了什么!
他渐渐到了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