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个哑巴,他不会说话,发泄心中怒气的方式便是断断续续的低沉嘶吼。
那一夜,他用那把阔剑斩杀了镇上豪强的一家老小,没有放过任何一条人命,斩草除根非常彻底。之后他还一把大火烧了那座豪宅,火光照亮了整个城镇,直到拂晓时分才渐渐熄灭。
在火最烈的时候,哑少年就已经拖着他的剑离开了镇子,穿过树林回到了那座山的山腰处,向那个没有刻字的墓碑磕了几个响头。
何易目睹过这一切,也大约可以猜到少年的一些经历。他无法和少年沟通,因此做不到开导。但他相信,这个仅凭自身悟性就能做得比他耐心指导的姜岑还好许多的少年,是个承担得起任何风雨的人。
拜祭过那方坟茔,哑少年攀上了山的最高处,在晴空之下,眺望下方的大地。借着他的目光,何易也重温了一回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感觉,心怀因而开阔了几分。
哑少年在山顶站了一会儿,却踌躇着不知该去何处。何易仿佛感受得到他的迷茫,那是一种涉世未深之人,面对浩瀚天地时的无措。
黄昏时,少年终于走了。他御剑而行,飞在云霄之上,朝着西南方向疾驰。夕阳余晖下,少年似是想要仰天长啸,然而他能发出的声音,依旧是断断续续的。
对于筑基期的修士而言,沧溟星还是很大的。少年御剑直飞了一天一夜,才终于看到了碧蓝的大海。
其实那只是一条海峡,分割开两片大陆的狭窄水域。何易对它非常熟悉,因为他曾经坐在白头山上,看着海和鱼鸟,长达两万多个日夜。
重见这片海域,他禁不住还是会想起当年自己在海上救下的那个女孩。就像鱼和鸟的生命轨迹一样,姜岑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和其他人的区别并不大。而他这个外来者,却用自己的力量将那条鱼儿捞出了水,改变了她的命运。
无论回想多少次,那份遗憾和愧疚都从未淡去过,只会随着他对生命感悟的加深,而愈发深刻。但他没有扭转时空的盖世神通,注定了过去的往事无法重来,所以无论当初是对是错,都只能成为一份回忆,而无法去改变。
又一次黄昏,哑少年御剑跨过海峡,抵达了南离白宜州。也许是天意使然,当少年真元耗尽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落脚的地方,恰恰就是何易枯坐过的那座白头山。
隔日虽久,白头山仍旧分毫未变,倒是下方的东居渡繁华了许多,聚落范围扩大了近乎两倍,已经宛若一个中型城镇。难劬看过自己曾经看了无数次的风景,心头泛起道道涟漪,几许感悟油然而生?
少年在山头打坐歇息了一夜,恢复消耗掉的真元法力,而后在天亮时分下了山,沿着官道一路徐行。
大概是因为自己是哑巴,这少年的性格十分内向。他虽会写字,却从不肯找人问路,只是一路不停走着,到了岔道口,就停下来等其他路人先过,从别人的行装打扮,和交谈内容里判断哪条才是自己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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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过去了很久,但是少年所走的路何易还是记得的。当年他曾与少女模样的姜岑一同策马行过此路,路的那头,自然就是当日的三榕庄,而今的沧溟宗。
一个已经拥有修仙功法的人还想去另一个门派,他是为了求学?还是为了求战呢?
很快,何易便知道了答案。
他是去找死的!
哑少年长途跋涉,千里迢迢从东土来到白宜州,刚到沧溟宗的门口,便拔剑袭击了守在大门口的一名沧溟宗弟子!
沧溟宗早已今非昔比,气派的云石大门,平坦的剑舞长坪,还有两头体型硕大的镇宗灵兽,都不是当年何易离开时所拥有的东西。在强盛的沧溟宗面前,刚刚筑基的哑少年完全不是对手,只三五招,便被守门的两名弟子联手拿下,送到了沧溟宗的宗主面前。
沧溟宗的宗主何易也认识,就是当年那个用法术给他洗过脸,又拿剑刺过他的女孩,姜岑的养女姜离。
多年不见,姜离已从青涩少女出落成一个举止得体,雍容大方的温婉妇人。她的性情似乎很温和,所以哪怕哑少年在门口袭击门下弟子,她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含笑询问少年的来历,和出手的意图。
哑巴少年自然不会回话,而且他的性格里除了内向之外,还有倔强,根本没有回应姜离的意思。几问无果,有执事建议杀了少年,而姜离却未赞成,只是让弟子暂且收押了少年,并亲自取走了那把阔剑。
何易的视线跟着哑少年转移到沧溟宗的大牢里,时间又悄悄过了三天。这场梦,已经长得让他害怕了。
三日后,姜离亲自带着那把阔剑来到大牢里。她不是来提审,也不是来杀人,而是让人放了少年,把剑还给了他,同时还附赠了另一柄剑。一柄纤细秀美的绿色玉剑。
哑少年的目光在两把剑上停留了很久很久,才在沧溟宗弟子的提醒下回过神来,向姜离躬了躬身,离开沧溟宗。
离开沧溟宗之后,何易的视线再次随着少年而驰骋在长空之中。不久后,他回到了东土,回到了自己得到应天长生诀的那座山上,并在那个没有归属的坟墓旁边掘了一个新坟,把两柄剑都埋了进去。
无名的墓碑旁边又多了一块新的墓碑,并且上面也同样空白无字。
埋葬了飞剑,时间又是黄昏。哑少年望着两块墓碑,长长发起了呆,而何易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