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陆承启放下了报纸,张载知道,先前看起来很温和的陆承启,似乎在蕴藏着爆发的力量一样。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完全没有了先前那么虚心求教的模样,反而变得如同一只正在觅食的老虎一样,不声不响却危险至极。
张载不明白,为何一个人的气质,能在两天之内完全转变。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吧,张载不明白,陆承启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愤怒些什么?
是怒其不争么?报馆作为一个主导舆论的工具,居然让这些充满了负能量的言语光明正大刊登在上面,为了更好的销量,这样和后世那些不负责任的周边小报,有什么区别?
更让陆承启愤怒,却无可奈何的是,中国人的官本位思想太重了。不过是他称赞了几句张载为圣贤,这些报馆便把张载的生平都找不出来了,更是把张载的案底给揭露出来。这样的用心,在最重名声的古代,这不相当于把人往死里整么?
陆承启愤怒了,可是没什么用。他能力再大,也左右不了世俗观念。他望着张载,发现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拘束感,渐渐显得从容了起来。
圣贤就是圣贤,身在何地,身上的气质都不会改变的。陆承启想笑,笑不出来,只好起身,把龙案上的报纸,递给了张载,也不说什么。
张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接过了报纸,不由自主地看了起来。当发现报纸上面尽是抨击中伤他的报道,他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像是置身事外一样,不骄不躁地看了起来。
张载的阅读速度,比陆承启快多了。毕竟报纸上的话语,为了识字之人都能看得懂,听得懂,尽量使用浅白的语句。习惯琢磨经义的张载,自然是看得很轻松。
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几张报纸,不到一刻钟时间。便看了个大概。陆承启见张载看完了,以沉重的语气说道;“先生看完了?”
张载笑着说道:“已然拜读。”
陆承启有些错愕:“上面尽是写先生的坏话,先生犹能如此淡定?”
张载笑道:“君子之道,矜而不争,仁者不忧。”
陆承启知道。传统的儒家学士,都是一个翩翩君子。这里不是贬义,而是很赞誉的。单单从《论语》之中,便能看出“君子”在孔夫子心目中的地位,那是一种理想的人格标准,一部短短两万多字的《论语》,“君子”这个词就出现了一百多次。可见孔夫子是如何看重君子之道的。
而张载说的“矜而不争”,乃是出自《论语·卫灵公》,全文应是:“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意思是君子庄重自尊而不和他人争强斗胜,普遍团结人而不结党营私。
仁者不忧,则是出自《论语·宪问》:“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仁者不忧的意思是一个人有了一种仁义的大胸怀,他的内心无比仁厚、宽和,所以可以忽略很多细节不计较,可以不纠缠于小的得失。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内心安静、坦然。
张载活用这两句话。用意自然是他是一个君子,不会在意小人的中伤诋毁。潜意思便是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了,别人怎么看他,对他是没有影响的。
这是儒家自孔子以来。推崇的君子之道。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陆承启敢说,朝廷里的官员,能做到这样的君子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为什么这么说?孔夫子给出的答案是,君子之道,分好几个层次。君子第一个标准。便是“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第二个标准是“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第三个标准是“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和而不同”;第四个标准是“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其中第三个标准便是不结党营私,现在的大顺官员,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恐怕少之又少。
曾精读过《论语》的陆承启叹了一声:“先生乃真君子也,可这些小人中伤于你,朕怕先生教学受到影响啊!”
张载正色道:“陛下曾赠言于子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子厚不敢忘,时时牢记于心。于此事都不曾秉持,又何能理会得他人?君子所作所为,不辩自明也!”
陆承启赞叹张载心胸宽广,可还是有些担忧:“朕欲为先生辩解,更能宣扬关学之精髓,先生怎么看?”
张载笑道:“陛下所做之事,自有道理所在,子厚不敢妄测。报纸一事,若能宣扬圣贤之道,自是教化万民。听闻此物乃陛下一力倡导,子厚愚见,此乃功在千秋之举也。”
知道张载不会阿谀奉承,能得到他这般赞赏,比其他人拍一万句马屁都管用。陆承启高兴之余,这些小节便抛诸脑后了,遂问起张载昨日对于皇家大学的印象。
张载自然不会说,陆承启先前不授圣贤之道的事情,只是赞叹皇家大学的术业专攻,实乃“夺天地造化”,若能整理成书籍,自可“传之万代,自成一派也”。张载说的是,皇家大学研究的学科,都是圣人研究的自然之道,若是悟懂了,也能成贤成圣。
此时的思想还是很开放的,张载并没有排斥其他学科,而是饶有兴趣地看待这些新生事物,觉得里面蕴含着很深奥的规律,不比圣贤之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