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二年初春,路边还残留着路人踏过的雪印子,车帘外斜斜漏进来的几缕阳光衬得车内暖洋洋的,今年的春天竟比往年来的还要晚些。
街边百姓的笑闹声,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素手挑帘,安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格格,阿穆呼兰晌午来报,前儿和爷一起为浙赣大水共事的赵大人来京了,晚上恐要来咱们府上聚上一聚,传爷的意思是小酌便可,不宜铺张。”
我悻悻点头,心不在焉。
“这事儿有你张罗便可,对了,再不济还有东子,老王去年也回了乡下,东子在府上的时间毕竟还短,资历尚浅,虽然他不说,这府里老老小小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小小年纪做了贤王府的总管,谁能服气?自是有苦说不出,你有工夫就多提点着他,那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总会记得你的好。”
安茜捂嘴一乐。
“这倒怪了!我还用谁记得好?!
谁不知道如今贤王府是谁做得庄?格格的光安茜还沾不完,还指望他一个憨小子去!”
我摇头,无奈笑道。
“你当这是好事儿?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老王虽然年岁大了,但毕竟看王爷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去年被我安排回乡享福,也不过出于我的私心,多少是对他不住的,临行前就只有这么一个托付,我总要应承的,他又是老来得子,东子在他心里恐也是个心肝儿宝贝一样疼着护着的,没的到我这儿来受这个罪,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再者我瞧着东子确是个可造之材,识文断字不说,难得的是他知趣识礼,假以时日,细心雕琢,总有成气候的一天,料想他日的造化不会比他父亲差。”
安茜耐心听完,低低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笑言。
“格格说的也有道理,当年他那么小的年纪就有那样的心思,让隆科多栽了大跟头,倒也难得。格格放心,我一直留心着呢,咱们后院那些仆妇婆子虽然粗鄙泼辣,也是懂得眉眼高低的,磨磨他的性子是有的,倒也不能让彼此难堪,毕竟谁都知道当初老王是接您进门的老人,多少会留些情面。”
听安茜一提,我不禁思及多年前隆科多与老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旧事,失笑之余,是无尽的感叹,如今时隔多年,却早已物是人非。
“哟!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爷们儿有眼光!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哦?怎么说?”
“话说咱们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知道五十年这皇城根儿底下出了什么大事儿?”
我闻言心中一动,抬眼张望。只见一个临街的小贩挑着担,正儿口沫横飞地白活。
“这可难不倒我!五十年,八王府灵兽现,福寿康泰兆丰年,这路边的孩子都会唱!当年贤王不治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可愣是一夜大愈,谁不称奇?!”
“可不是怎么话儿说的!您瞧瞧这可不就是那灵兽的画像么?!”
“你拉倒吧!五十年灵兽现的时候,天花正是闹得凶,有几个真正见过的,大街上你就是挨家挨户去嚷嚷也不见得有人理会得。不过是几个打更叫嚷起来的,若不是命悬一线的贤王爷鬼门关前走一遭,阎王老儿都没敢收他,谁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公子有见识。话说这也不过是个祥物,于八王爷讨些荫庇总是没有坏处的。再者八王爷福大命大自是有祖宗保佑,神明祈护,起死回生也是真真的实事,连咱们万岁不也拍手称奇,喜不自胜么?!咱们平头百姓多有些敬畏,也算为子孙积些福祉,这鬼话又从何说起呢。”
呵呵一笑,摇头晃脑。
“这么说倒有点儿意思了……”
我倏然放下车帘,朝安茜使了个颜色,只听安茜回身冲随护拜堂低声呵斥。
“今后再不可有如此妄言之人!王爷上头还有万岁,这样折福的话也敢乱说?不要命了么?!
主子交代多少回子了?!让有心人听了,爷好端端的名声还要的么?!”
阖眼,身后绝音绝扰。
“格格,寿面已经备好了。”
安茜的呼唤将满室的寂静打破,我缓过神,幽幽应道。
“嗯,放在那儿吧。”
安茜目色踟躇,我轻问。
“还有事儿?”
“格格,方才爷还打发杨顺儿唤您到前厅招呼赵大人,您既然不去,那这寿面......要不我送到前面,或是等赵大人离府了再去把爷叫过来......”
“自是公事要紧,不必张罗了,你去吧。爷既然吩咐从简,两个人的寿面,我一个人吃也是一样。”
话虽如此说,心理却忍不住嗤笑,他哪里是深明大义的从简呀,本来就不是他的生日,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安茜低低应了一声,就退出了房门。我长呼了一口气,默默坐在八仙桌前,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胤禩......今儿个是二月初十,咱们的诞辰,你还记得吗?
酒是上好的酒,托归去来的大掌柜,千里迢迢从南方专程送来的女儿红,一个月前就订下的,今儿才到,晌午我出府就是取它来的,这会儿已经温好了,半刻没有耽搁。
你欢喜么?”
说着,我执起酒壶将两个青釉耳盅斟满,一杯一饮而尽,一杯双手泼于桌前,顿时酒香四溢,暖暖地晤进了肺腑。
不语,我揭开腰际的裙摆,解下温润的羊脂玉佩,轻手抚摸那半旧的同心穗,这一年半来的种种如洪水冲破了记忆的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