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张家书房,不期然地发现这父子母女公用的书房布置得无异于常,简单的摆设,并无贝勒府中奢侈精致的任何装点,除了一桌一椅一榻而已,其他的空间完全被及顶的梨木书架占得满满当当的,而本应容纳宽泛的书架里又是一个满满当当。总而言之,一个书房都是满满当当的。导致我的视野被厚实的书籍遮去了大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郭先生,鄙舍简陋,招待不周。”
“周!周!怎么不周了?!”
我只顾着手里左一本右一本的翻阅,嘴里也没了把门儿的,心口应承着。
本以为碍于张家三小姐的情面自己一个人礼节性地在张府书房待个一时半会儿就走人的。没成想,姚夫人自己去歇息反而安排这三小姐招呼我。这可是把我给弄晕了。虽说我看上去是一个尚值轻狂乳臭未干的小男人,张令仪却已年逾三十已近中年,女大男的年龄差距是有的,不过怎么说我们俩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是不好交代的。可人家姚夫人既然都下令了,我哪好意思驳了人家的美意。再者,院里也有下人在,我倒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这些书我看得吗?”
说实话,我对这些书也没什么大兴趣,可是刚才还言语来往的两个人忽然这么一谅还真有点尴尬,总觉得自己一个“男人”有点小心眼儿,故意找茬来抢救一下气氛。
“这些书皆是我父亲和几位弟兄的收藏,多一个人赏析便多了一份价值,何乐而不为?况且,二哥的政务是从不往府中置的。”
我咂咂嘴,还真不愧是姚夫人的女儿,这份周详的心思都如出一辙,把我所想所思的都一并看穿了。
一面点头称道,无意间瞥见角落的一张古琴,手里的书暂且放下,来到木几旁,抚着陈旧的琴弦道。
“这琴是小姐的吧?素问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偶尔自己解个闷儿吧!先生是个善音律的人吧?”
我皱皱眉,抬眼疑问。
“何以见得?”
“那眼神和这手法是骗不了人的。”
我又撇了撇嘴,这才是鲁班面前班门弄斧呢!只得惭愧应道。
“差得远呢!倒是小姐的戏文郭某一直向往之!”
张令仪苦涩一笑,也不多言,淡淡一句。
“还请郭先生指教!”
稳坐墩前,一个起势,一阵萧瑟……
合着熟悉的琴声,我的思维仿佛也被缓缓调和。任我在再投入的回忆,却也记不起这段旋律来源出处。即便如此,我倒也能猜到一二。是《梦觉关》!那段记录了她多年清苦凄凉生活的戏曲作品。
只见她微合双目,灵动修美的手指在琴弦间穿梭。架就这纯熟的技艺,小小的木质间迸出的却是一段现实生活束缚中疲于奔命的苦命女子哀怨的叹息。
转眼,掠过她残旧破损的衣衫,朴质无华的装扮,好像在一一诉说她的勇敢她的坚持还有她的倔强。
这又是怎样一个女子?又有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呢?
而遗憾的是,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却不能把她们一一了解。
这样的人,这样的故事还有千万……
“先生?先生!”
“唔!”我大觉失礼,连连告罪,“小姐琴艺出神入化,在下……在下……”
“先生大可不必如此。一曲不过为了怡情,深究恐就伤神了。”
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斟酌再三,才开口道。
“小姐……”
“叫我令仪吧!”
“好!令仪!你的夫君……故去多久了?”
意外地,她浅笑,一语道破。
“予青可是在为令仪多年守寡而疑惑?”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似乎有此一问理所当然。
“能够反省旧制,驳抗陈规的你不该……”
“予青以为令仪是在为那个贞洁之名坚守至此吗?”她呵呵一笑,了悟在眼神里流转,“我坚守的是一段青梅竹马的情谊,是能够与我共谱桃源的那个人。是他给了我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我能够给他的也只有这么多。我只怕自己能够做的还远远不够。与爱长存,唯心之所衷,所以,我并不觉得苦,只是感叹这人世对我们女人不公罢了。她们可也如我一般的幸运?!”
记得张令仪的夫君确实并不长寿,她是中年丧偶,寡居终了。一个女权捍卫者应该不会为了那个贞洁牌坊执拗如斯,那么也就是说她是在为他们的感情守节了。想想她的夫君似乎就是姚姓人士,想来应该也是姚夫人的同宗族人,可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面前这个能够视困苦为甘露,又对自己的志愿不离不弃的女子让我咋舌。
可敬可叹!
我苦笑着晃首。
“令仪你果真没有说错!”
“恩?先生何出此言?”
“我果真是个迂腐之辈呢!”
竟然这般误解她的忠贞。
张令仪忽闻此言,怔怔不发一语,随即锦帕掩口,轻轻颤动,那笑声竟如水波一般的轻灵。
我被她笑得越发无地自容,只得眨着双眼哀怨地望着她。聪明如她,察觉了我的无奈,渐渐止住了笑声。
“怎会?!予青多虑了。不瞒你说,这些话也是令仪第一次为人所道。”
轻挑眉稍,心里大罕。
“这……萍水相逢,令仪又是为何……”
“能够为一寡居数年的女子道不平,世间还有几个?!是令仪气盛,扣错了帽子才是。难怪……”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