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清晨,容景玉站在前往雁城的巨大木船船尾,看着江岸被逐渐抛远,一并远去的,还有码头上人世的热闹繁华,粉雕玉琢的脸上,是与之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静默然。
驻足了一会儿,容景玉转身,迎着晨曦的微光,遥望风平浪静的辽阔江面,往日眸中挥之不散的清冷悉数化为了柔和适意——
天下之大,她这次,是真的走出了那个名为‘颐心园’,名为‘容府’的牢笼了。
容景玉伸展开双臂,笑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爽的江风吹走了身上所有的尘埃与疲惫。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中,东涯静静望着她,在看到她如释重负的笑容时,终于会心而笑。
东涯举目辽望,与容景玉的惬意不同,他的目光,透着惆怅。
……
……
三日后,云山寺。
容景玉跪在祖母身边的蒲团上。与紧闭着眼睛,嘴唇微翕,念念有词的祖母不同,容景玉睁着眼睛,望着高约四丈,身披七宝袈裟的释迦牟尼佛,在外人眼中,她目光纯然,一举一动皆发自孩童特有的好奇。
已经年老的和尚半垂着眼,敲击着身前巨大的木鱼,沉稳而又空灵的声音缠绕着袅袅檀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回荡。
僧人低低的吟唱,似有无穷力量,令人的心宁静下来。
容景玉盯着佛像低垂的眼睛良久,缓慢,却不乏庄重地俯下身,额头与地面碰在一起,冰凉的触感,一如冷彻的泪水。
她不信佛,不信神,除了道,除了自己,她什么也不信。前世的绝望,再到最后的死寂,她梦回之时无数次祈求,无数次叩拜,却从无一线引渡。她匍匐在深渊中爬行,皮穿肉烂,唯有心间一点微光未泯,她卑微地希冀着,祈求着,可从来没有佛,从来没有神,从来……没有拯救。
容景玉微笑,唇角的弧度说不出的讽刺。
……
祖母还要留下来念佛,容景玉拜完后,率先一步走出了大殿。此行院内跟来的侍者除了吉祥嬷嬷,另外还有两人,为步摇、点翠。容景玉拒绝了二人的跟随,保证不会乱走,午膳前一定回来后,就去寻找先生了。
先生也跟着他们来了寺庙,只是先生并不拜佛,而是为赏景散心,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
容景玉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忍不住怀疑先生此时可还在寺庙内。她望着身前种满绿竹的小山丘,青石长阶蜿蜒其中,竹子的清幽诱惑着她走了上去。
石阶长的出乎容景玉的预料,就在快要走不动时,容景才看到上方出现了一个亭子。
原本酸软的身体瞬时又有了力气,容景玉一鼓作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凉亭前。
来不及坐下,她扶着凉亭的石柱,大口喘着气,不时小小咳嗽一声,竭力平复快鼓般的心跳。
容景玉没有发现,除了她以外,凉亭内有还一位身着赤金色龙纹锦缎直裾,及胸长发用明黄色云缎扎住中间的男童。
“这位……妹妹,你没事吧?”那人看到容景玉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比他小上许多,此时咳嗽的厉害,不由关切道。
声音柔和中透着一股安宁,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让听到的人一致觉得这定是一位十分温柔的人,而事实确实如此。
容景玉这才发现凉亭内不只有她一人,回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得极为温柔的脸,每一寸线条都分外柔和,如琢磨好的美玉,不带分毫锐气棱角。眉眼修长,带着于身俱来的高贵,不见一点骄矜。
容景玉视线在对方浅淡的唇色与没有多少红润的面颊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用鼻端的药香提醒她,她就知道面前这位年纪不大的人身体并不好。
在容景玉打量他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容景玉:微有些肉的瓜子脸上,是一双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眼睛,眉如远山,明眸善睐,清澈地倒映着世间万物。
挺翘的鼻子下,是粉红色的唇,精致小巧,唇角不笑时亦向上翘起,带了两份笑意,三分狡黠,如同小猫。身上衣衫面料华贵,首饰所用珠玉与手艺皆为上品,全部出自鸿福楼之手,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够穿戴得起的,应该出身世家大族。
精神饱满,目光清湛,如光风霁月,无一丝阴霾怯懦,可以排除地位低微或受人欺负的可能……
“多谢关心,我没有事。”容景玉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道谢。
庄皓君见她分明年幼的紧,语气神态却不见一点幼稚,颇为兴趣道:“你叫什么名字?”
容景玉飞快睨了他衣服上的龙纹一眼,发现龙爪上赫然有七根脚趾,心下一凛,慎重道:“容景玉。”
庄皓君惊讶了,“你是容家的人?”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容景玉,试图找到代表容府的徽记,但容景玉今日并没有佩戴刻有徽记的宫绦,庄皓君的举动只得落空。
‘你是容家的人’,难道此人也是来自桐安城?容景玉一边在脑中寻找起符合的人家,一边疑惑回道:“是的,你是谁,你认识我家?你也是桐安城的吗?”一连三个问题,她好奇的样子,就像一只寻到了新鲜事物的小狐狸,东嗅西嗅,新奇极了。
庄皓君不禁低笑,忍耐住想要摸一摸容景玉脑袋的yù_wàng,道:“我住在桐安城。”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是桐安城的,也没有告知自己的姓名。
容景玉这次是真的有些不解了,不是?难道她想岔了?可是这人先前的说话方式,分明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