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屋里并没有娘的身影,她的刺绣静静地倚在床沿,绣的是凫水鸳鸯,但另一只只勾了身子,还未着色。大麾也落在了床上。
“别担心,林师傅可能到院里散步了。”许是看出了子歌的紧张,谢邈安抚道。她拿了大麾,回到院子里,开始沿着围墙边的石榴花树找寻。
娘一向有惜花之心,到了这五月石榴将黄花欲落的时候,她总会将残花细细拾了,晾干做贴身香袋。谢伯伯曾将她比作痴心葬花的黛玉,惹得她嗔怒道“我果真有薄命之相”。如今她常常咳嗽,愈发瘦弱,两颊微红,倒真像那“多愁多病的身”。
屋后的竹林里有一池碧绿的泉水,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长鸣,让人浑然忘世。娘站在泉边,淡淡地凝望着泉眼处的上下浮动的游鱼。她身着浅蓝色襦裙,身形纤细单薄,如临江仙子,谢伯伯站在她身侧,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子歌和谢邈略一对视,皆放慢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两人如画般的背影。
这些年来,幸有谢伯伯照拂,家中一切安好。他待子歌一向亲切,在子歌的心里,他是如叔父般的存在,娘也敬他如长兄。但子歌知道,他看娘的眼神里,总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二十多年了,当初姐姐调你离京,你可曾有怨?”
娘的声音幽幽响起,伴着几声轻咳。
“允无怨。”
谢伯伯轻声答道。允是他的字。
“几经沙场变朝堂,如今还有多少人能记得那些前尘旧事呢……”
娘回眸望向他,眼里莹莹有泪光。
谢伯伯上前一步,坚定地说道:“允不悔。提携之恩,没齿难忘,我只恨当初没能救得……”
“别再说了。”
娘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被触动了心事,她的咳嗽更加剧烈了。
子歌瞥了身旁的谢邈一眼,却见他衔着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看着她。就像小时候,每当谢伯伯跟娘独处时被玩闹的他们撞见,子歌总会顽皮地拉谢邈在一旁屏息偷看,只往往不明白。
今日,子歌虽然满腹疑惑,但见娘如此疲倦,她便不愿再问。
“娘。”
子歌适时地上前,将大麾披在娘的肩上,她的脸色惨白,手心冰凉。谢伯伯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痛心的神色。
“林师傅,我送你回屋吧。”
谢邈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尴尬,娘冲他微微一笑:“有劳邈儿。”
将娘安顿好之后,子歌送谢伯伯和谢邈出了门。回来时路过红裳屋前,见她的屋门依旧半掩着,烛火微亮。透过门缝,子歌隐约看见红裳倚窗而立,红板之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她的神色也是寂寂的。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
很少听她唱曲,子歌一直以为是她的音色不佳。没有想到,这曲中的跌宕起伏,经她略带沙哑的嗓音唱出,平添了几分情韵。
唱到曲终,子歌正要喝彩,却见她将红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双手捂脸,细细的抽噎声从指缝间逸出。她仍穿着那身石榴襦裙,烛光摇曳下,颜色红得触目惊心。
子歌默默掩了门,转身离去。
这春风十里平日热热闹闹,人往人来,一朝有难,大家便是作鸟雀散。人前笑意盈盈,曲终人散,却是各自有心事牵肠挂肚。想来世间哪有李义山所描绘的仙境,不过是世人借着冠冕堂皇的幌子,行那不堪入目的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