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芫想,她爸大概写字的时候很懊恼吧,都这么多年没字了,手也僵了,大概笔划也有点陌生了,他是怎么面对这样的自己呢?
汤芫看着她爸绷直的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隐隐作痛——他本来不用受这些苦的。
汤伟鹏坐在办公桌前面,手里握着一支锡色的细长椭圆形的笔,这支笔是他当年改作业用的。
笔里有蓝色和红色两支笔芯,每旋一次就换一种颜色。
他坐在那里已经两个小时了,但是这张小方格稿纸他才写一页。
他每写一个字都要在脑子里想一遍笔划,还在整理一下思路——他感觉脑袋里要整理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他想了一下,他就用列大纲的的方式,把他记得事件一件件地记录下来——
—某年七月六日,女儿出月了,惠敏奶水不足,小舅子休渔期休息,大哥说可以出海。
—某年七月十日,跟随大哥出海,船上一共十人。
—某年七月十一日,日间到达目的地附近停船,船员们都很小心,据说过了那片海,那边就是越南。
—某年七月十二日,夜间船继续朝边境航行,船员们夜里下网,鱼都很大条。
—某年七月十三日凌晨,船被发现,边境士兵直接开枪扫射,船员带着我们仓忙逃跑。三名船员中枪,驾驶员弃船逃跑。扫射一直在持续,另外几名船员受伤。
一个叫水子的船员拉着另一名船员挡枪。
我与水子发生争执。
大哥学着水子拉另一名受伤船员挡枪。
我、大哥、水子落水。
水子去向不明。
我头部在落水时撞到船沿,头晕,想吐。
大哥腿上中弹,我背着大哥在水里向前游了一段距离。
我们找到一块木板。
大哥爬上木板,我被大哥用脚踹头部。
我疼痛难忍,失去意识。
……
林惠敏看到这页信纸上的内容时眼泪像开了水龙头的水,呜呜地哭个不停,最后连看也不敢再看下去。
汤芫就算再有心理准备,都被这平铺直叙的事件揪心得透不过气来,她强忍着让自己不哭,却惊觉脸上发痒,一摸就是一手眼泪。
汤钰拿着纸,那纸抖得“啪啪”作响,鼻子不停地吸着气。
丫丫还不能完全看懂上面的字,可是她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也跟着“哇”一声哭了出来。
汤伟鹏依然默不作声,他张开他瘦骨嶙峋的双臂,把这三个女人轻轻地圈进他的怀里,轻拍着她们的背。
他依然没说话。
过了大半个小时,屋里的两个女人加一个小孩才平静下来。
汤伟鹏一直紧紧地握着林惠敏的手,另一手替她擦眼泪。
汤芫绞了几条毛巾给大家擦脸,除了汤伟鹏,她们全都哭得眼肿鼻红。
汤芫操着浓浓的鼻音给杨队长打电话:“杨队长,我爸好了!这儿有封他写的信,我待会儿给你送过去。”
杨队长没想到这才一个多小时,事情就出现了这么大的转机。
他心里也不免有点兴奋,说:“好!我这就来……可能要鉴定笔迹,还要你们去医院让你爸检查一下出个精神鉴定报告,还有……你先来吧,那信不用先给我原件,复印一份给我,原件你先拿着,你们最好请个律师,在律师在场的时候再写一次……你先来,到时我慢慢再给你说……”
杨队长也有点乱了,这人本来都成了个傻子,说康复就康复,这还真是奇迹啊!
他问:“你给你爸吃了什么药这么好使?能治老人痴呆不?”
汤芫表示十分无辜:“我就给我爸吃了碗豆角焖面,那个不知道能不能治啊。”
汤芫十分有效率,把她爸写的那封信复印好,交给杨队长。
杨队长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台相机,给汤伟鹏写的那封信原件拍了个照 。
杨队长说:“等你爸的精神鉴定报告出了之后,你还得陪他跑回来一趟录个口供。”
汤芫整个人都精神了,两眼放着光,重重地点头:“没问题!”
汤芫正往回走,林惠敏的电话又来了:“你爸让咱们带他去看看你奶奶。”
上午离开医院的时候,汤伟业和何凤还是一副“你咬不了我”的得瑟。
等下午再去的时候,一开始他们还是这德性,但是一对着汤芫和林惠敏那锐利的眼神,他就不自觉地抖了抖。
等他看到汤伟鹏拉着他那老母亲的手哭起来的时候,他脸色就变了。
他问汤钰:“我弟这是怎么了?”
汤钰中午才看过那信,现在完全不想跟他,就看着他冷笑。
汤伟业觉得这不对劲,他总觉他弟让他心里发毛,就试探着喊了声:“伟鹏?”
汤伟鹏回过头来,冷着脸看他,他一啰嗦就跪了下去。
何凤大概知道一点内情,吓得也跟着跪下去。
病房里其他病人早散完步回来了,这回避也避不开,干脆全都坐起来看起了热闹。
何凤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汤伟业却知道——
他弟看他的眼神,就跟当年在船上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江城市一医。
赵子贵这两天人都几乎崩溃了,他一遍遍地打壮汉的电话:“伍飞龙!你特丢有赚不钱是吧?!我让你给我儿子买饭,饭呢?!”
伍飞龙也崩溃:“你要我说多少遍!人家这两天不在家!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