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烫酒的翠墨,听的这话,忍不住手就是一抖。略带玫瑰色酒浆倾洒出来,湿了窦臻的雪白衣袍,留下刺目的一道印记。窦臻瞧了翠墨一眼,挥手道,“你先下去,我和永靖王妃,再说几句话。”
翠墨瞧了青罗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依言退了下去。青罗微微一笑,提起方才翠墨搁下的酒壶,慢慢替窦臻满上,意态fēng_liú,丝毫也不见拘束。似乎方才窦臻那句威胁,根本就不是对着她似的。
最后到底是窦臻先开了口,和缓了语气道,“说起来上官家和窦家都是亲戚,这样刀兵相见的,倒是叫我尸骨未寒的父亲伤心。王妃若是愿意,不如再想想我的建议。”
青罗闻言不免失笑,“绥靖王也真是个妙人,这样的话,也能说得这样平静。你我两家是什么姻亲,绥靖王心里最明白不过。如今我上官家的长郡主,你的庶母,已经当着天下人的面,死在了你的剑锋之下。而她的孩子窦臹,我上官家的亲外甥,你的亲弟弟,更是被你追杀而死。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亲戚可言?如今西疆上下对王爷,只怕恨不得食肉寝皮呢,王爷这亲戚的话,还是别说了。”
说起怀芷和窦臹,窦臻的心理也是一痛。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子,他又岂能在这里好好和她说话?不,他也不是为了这个孩子,青罗在他手里,还有利用的价值。
窦臻勉强压抑住心里的震荡,沉声道,“王妃若是不想再认我窦家这门亲事,我也不多勉强。既然两家已经成了仇敌,你的丈夫上官怀慕,自然不能容下我这个杀了他亲姐的人做比邻,而我,也不会给自己留下这隐患。然而西疆自然不能无主,最好的人选,就是王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血统何等高贵,除了永靖王的血脉,还有南安王的血统,流着慧嘉公主身上的皇族之血,真真贵不可言。若是就这样埋没在了荒野,岂不是可惜了?而王妃这样聪明的女子,也合该扶助幼主,把聪明用在守护家国之上。如此安排,岂不是比王妃死在这里,一尸两命的好?王妃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你唯一的孩子。”
青罗却不答话,反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也不饮下,只放在鼻端轻嗅,“好香”。说着放下酒杯,直视着窦臻,“绥靖王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你和我夫君,自然是谁也容不下谁的,只是你要扶助我的孩子登上王位,不过是因为,如今你的势力还未稳,还不能执掌我这半壁江山罢了。所以,你和南安王一族商量好了,共同扶助我的孩子。这孩子既然流着南安王的血脉,就自然更容易被朝廷控制。而你,不过是想在这里头分一杯羹罢了,我说的是也不是?”
见窦臻不说话,只阴沉着脸色,青罗便继续道,“只是王爷,你到底还是错了主意。你以为你在这一局棋里头,真的收获了什么好处么?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而南安王府,更确切地说是朝廷,才是真正受益之人,等永靖王死了,那时候的你,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
青罗微笑着看着窦臻,“王爷不信?王爷细想,朝廷为什么一定要永靖王死?为什么要让你活?究其根本,是因为永靖王刚刚和昌平王连成一气,已经隐隐把持了半壁江山,而你杀兄弑父刚夺了位,在北疆还势单力孤。这一点无须我说,你也看到清楚,更是借助这一点向朝廷示弱,达成了这样的同盟。”
“我猜,王爷这样聪明,自然知道一旦永靖王的势力破碎,王爷只有两条路,一是在朝廷底下苟延残喘,再不把持像永靖王今日一样大的势力。而是取而代之,成为连朝廷都无法掌控的人。只是王爷不知道,这两条路,王爷都是走不通的。”
“王爷真的以为,朝廷的人,会容许你成为新的威胁?王爷看不出来么,朝廷的真正本意,是要彻底地削藩。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任何藩王,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都是朝廷的威胁。不等你的势力壮大,或者就算你苟且偷安,他们会立刻过河拆桥,而你自己也在这一次纷乱中元气大伤,再无抗衡之力。那时候永靖王、昌平王都已经覆灭,那时候你再想合纵连横,又能再去找谁?不过就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差别罢了。”
“王爷一定见过,南安王身边,那个叫做澎涞的谋士吧。当初他代表南安王、代表朝廷来拜见王爷的时候,对王爷许下的是怎样的筹码?是把我西疆的疆土拱手奉上?还是让王爷在朝中位极人臣?没有用的。朝廷当初不过是一个空壳子,想要抵制藩王的压力,都已经举步维艰。而正是王爷你,让他们不费多少心力血汗,就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更连带着削弱了北疆的势力,让你还不稳的位置雪上加霜。等其他的人都死了,掉转头来,就是王爷你了。王爷扪心自问,可有把握,和朝廷抗衡?”
青罗目光灼灼地望着窦臻,脸上的笑容平静得叫人觉得心里发寒,“绥靖王,我今日和你说这些话,不是想借此在你手里多活几日,也不认为你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背弃了你的盟约。毕竟,那些诱惑还在那里,朝廷自然也有他的话说,而你王爷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自然不肯白白地掉回头来。如今我说这些话,只是想要提醒绥靖王你的将来。王爷若是不信,就只等着那一日吧。”
过了许久,翠墨走进屋子里来,只见青罗倚在那里,神色灰白,十分疲倦。一旁的炭火已经熄灭,屋子里冷的如冰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