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年岁已大,早已再不起舞。那一年七夕起舞,彼时还有几分凄凉的疯魔。如今病早已好了,哪里还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是看见白氏眼中倔强不甘的神色,到底是有些动容。论起来,这个年轻女子,在得势的时候并不曾对落魄的自己有任何照顾。然而如今到了这样田地,终究自己才是幸运的那一个。
董氏终究是不忍心,看着年华正好的人,过着比当初的自己还要无望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到底还有一个孩子可以盼望思念,而她呢?却再也没有什么依靠,就连想念,也不知道该系在谁的身上。今日本是中秋团圆的日子,她的心里,却仍旧横着那万古离别的银河。董氏心里长叹了一声,起身道,“既然如此,就跳一曲罢。”
不比当初有丝竹相衬,此时此夜,只有清歌一曲,袅袅而上。白氏的声音仍旧清亮,好似天上那不染纤尘的明月,一唱三叹之间,情致缠绵。牵牛在河西,织女处河东。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陈氏侧耳去听,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酸,两行热泪滚滚就落了下来。这么多年,她总是讥讽白氏出身优伶,若听见她在人前歌唱,只觉得轻薄卖弄,如今才懂得,原来这清歌曼声,竟能这样地打动人心。
而董氏的舞,比之当初七夕之舞的缥缈欲飞,却多了几分端凝的从容华贵,缓慢的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自足的圆满味道。这些日子以来,董氏的满头白发之下,已经重新生出了青丝。身上穿着的衣裳,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落落的。
陈氏在泪眼中望着她,只觉得人生的际遇,当真是难测。朦胧里看见董氏的舞姿,她的心好像回到了比那一年七夕更遥远的地方去。那时候她初入王府,颇得眷顾,在宴会上坐在上官启的身边,欣赏底下的歌舞升平。那个时候,她曾天真的以为,这一切会永远地持续下去。
曲终舞罢,郑氏静静坐回原地,白氏却还怔怔抬头,望着天上的满月出神。郑氏与陈氏都不忍打破这一刻的宁静,然而这宁静,何尝不是她们最熟悉最习惯的寂寥呢?每一日每一夜,从月圆到月缺,都是一样的。最后,一声孩子的呼唤打破了沉寂,“外祖母,你跳的真好。”
三人回过神来,只见臹儿从门外跑了进来,扑在董氏怀中。说来也奇怪,怀芷回来之后与董氏虽时常相聚,却并无太多亲密举止,倒是这个之前从不曾看见过董氏的窦臹公子,与董氏分外亲厚,每每见了都以外祖母呼之。在怀芷面前总努力做出大人的神情,在董氏跟前却是活脱脱一个孩子。董氏抱住臹儿,眉眼间俱是温柔,“我的儿,你怎么不跟着母亲,倒往来了?”
窦臹抬头道,“母亲跟我一起来的。”董氏便抬眼去寻怀芷,臹儿却又转头去瞧白氏,“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白氏一怔,脸上神情有些凄然,“我是谁?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望着臹儿天真的面孔,低声道,“公子不必知道我的姓名,不过一个微贱之人罢了。”臹儿听了白氏的话,十分疑惑,转瞬间却又将疑惑抛开,“你的歌唱的真好听。你能每天都给我唱歌吗?”
白氏一怔,正不知如何作答,怀芷慢慢走了过来。白氏便低头道,“大郡主来了。我们就不打扰郡主母女叙话,这就告辞了。”说着拉着陈氏,二人便要离去。怀芷点点头,臹儿却牵住白氏的衣角,抬头望着怀芷,“母亲,我能让她每日给我唱歌吗?”
怀芷看着儿子认真的眼神,心里有些疑惑,想了一想道,“什么你呀你的,这已位你该叫一声姨太太。你若是愿意听,自己来就是了,若是姨太太愿意,就唱给你听。”臹儿欢喜道,“我现在就想听。”又央求地望着白氏,“好不好?”
白氏望着孩子的眼睛,心里不由得一暖,微笑着应了好,便对怀芷道,“大郡主若是放心,我就带着公子在外头走走,晚些时候亲自送去繁荫堂。”怀芷看了白氏一眼,点头应了一声,白氏便和陈氏一起,带了臹儿出了春绿庭。
方才还有几分热闹的庭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董氏望着站在几步之外却久久不靠近的女儿,慢慢道,“你怎么不在迹远阁里陪着王妃王爷,倒来了这里?”怀芷闻言这才走近前来,坐在董氏身边,从袖中取出一块手绢包裹着的月饼,仔细切成了两半,“中秋团圆,自然是要和自己家人一起过的。”抬头瞧了瞧天上的月亮,“那些人并不是我的家人,我早就不是上官家的女儿。”
董氏望着怀芷,半晌才道,“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样呢?”怀芷静静回望母亲,忽然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我总是听人说,在母亲的心里,我有多么重要。我也知道母亲为了我,这么些年过的都十分可怜。说起来,我好容易回来了,总该多在母亲膝下尽孝才是。可是我心里对母亲,却总是带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恨。”
董氏闻言,默认半晌才道,“我知道。这么些年,你虽然时常有书信回来,也总说自己一切都好,那话却都淡淡的,并不曾和我说你的心里话。”董氏的笑容带着些苦涩,“如此说起来,你其实从不曾和我说过知心话。小时候你便心高气傲,你父王对你多怜爱些,你对我这样一个母亲,并不愿多亲近。等到后来许给了绥靖王,便更是对我无只言片语的话,去了北疆一年之后,才第一次给我写了一封家书。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把你看得比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