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怀蓉不待青罗、怀蕊或是任何一个人来搀扶她走向出嫁的轿辇,却独自走下门前的玉阶,在走到文崎马前的时候,把手伸向了这个自己陌生的亲人。离得这样近地时候,她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那样的平静而冰冷,并不曾有新婚的喜悦和期待,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怀蓉在面纱后头微笑起来,这一个笑容,她知道文崎是不会看见的。这样的文崎,反倒叫怀蓉觉得安心了。既然彼此对这场姻缘都不曾有过期待和喜悦,如此相对,想必也能更加容易一些。
文崎在怀蓉伸出手的这一刹那,来不及多想,就如着了魔一般,从马背上俯下身子,抓住了怀蓉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拉上了自己的马背。后来文崎始终不曾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或者只是因为那一日的怀蓉,隐藏在红色面纱后的脸孔,叫他觉得强烈的好奇。他只是想要将她拉到自己眼前来看一看清楚。从来不信鬼神奇谈的文崎甚至有时会想,那一日怀蓉是不是对自己使了什么异术,叫他情不自禁地回应了她。然而不论怎样,文崎始终都没有得到这答案。而那茫茫烟雨中,两个身着吉服的新婚夫妻的这一举动,却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就连跟随着的迎亲乐队,那一瞬间也都忘记了演奏。
而就在此刻,一缕海笛声忽然传来。吹得是寻常百姓家里女儿出嫁的时候,最常吹奏的那一支鸳鸯戏水。这是市井里最为俚俗的曲子,几乎每一个平民女儿家出嫁,都是伴着这样的曲声的。王府婚事自矜身份,从来都只吹奏凤凰于飞一类的雅乐,从不肯吹奏这一曲,也不会用这市井间流传最广的寻常海笛。
怀蓉和文崎,也从来不曾听过这一曲。然而四下里围观的百姓却都是熟极了的,听见曲声纷纷四顾寻找吹笛的人。那曲声像是从某一处的屋顶上传过来,只是烟雾迷蒙,却看不见吹笛人身在何方。但那吹奏的虽是市井小调,吹奏者的技巧却显然不同于一般乐者,曲中欢悦之情浓烈,声如流水婉转,水鸟啁啾,真如雨大荷叶之下,一对鸳鸯并头交颈,白首不离的情境。
怀蓉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也不知道这吹笛的人是谁。尽管精通音律,被这热烈欢愉的笛声打动,却也只是在马背上静静听了片刻,最终随着文崎调转缰绳而离去了。那些迎亲的队伍也回过了神来,重新吹奏起原先吹奏的礼乐。那一缕笛声,也就渐渐地在这乐声之中消弭了。怀蓉起先还仔细分辨那声音,后来渐渐不闻,也就放下了。
而怀蓉和文崎同乘一骑的离开,又成了蓉城新的故事。尽管所有人都不曾看清楚这位二郡主是什么面貌,比之其长姊如何,却都记住了这一幕。在所有目睹了婚礼的人心中,这位二郡主是幸福的,就算没有大郡主的容貌绝世,却在自己的婚礼上,伴着鸳鸯戏水的欢悦曲调,被世间最好的男儿带上马背,走向全新的生活。那是抛开尊贵和美貌之外,所有女子都期冀的幸福。
而没有人看见,在那海笛声消逝的时候,青罗背后的郑氏,流下了满面的泪水。她已经从女儿出嫁的事实里回过神来,也看见了女儿离开这最后的动人一幕。然而最叫她觉得震惊的,是这一曲鸳鸯戏水。她知道这吹笛的人是谁,也知道这一曲里包含的情感。她在笛声响起的时候,就从自己的迷茫里清醒了过来,因为在这里,在这烟雨里,那个看不见的人和她的心是相通的。她知道他为什么来,为什么吹奏这一曲。那个人终究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和她一起送走了怀蓉。也许这样的结局,比自己期望的还要更好。尽管怀蓉并不曾明白,尽管所有人都不曾明白,但这样的告别,或许真的是最好的了。
青罗等人在门前看了半晌,直到文崎怀蓉一行队伍远去,这才回身往里走。清玫走过来对青罗笑道,“王妃这些日子辛苦,我替哥哥谢谢王妃费心了。我这会子还得赶回去呢,以后蓉姐姐出阁,王妃若是寂寞,我和妹妹再常来给王妃作伴。”这边人一送到,方家那边自然就要忙着拜天地了,清玫自然要家去,青罗只觉得全身乏力,连寒暄的话也不曾多说,就送了清玫回去了。
青罗正欲回去永靖堂复命,这才瞧见春绿庭中的众位姨娘除了董氏都在门前相送,便嘱咐众人将郑姨娘送回去休息,叫怀蕊也过去陪着说话儿。又对郑氏道,“姨娘不要伤心,你也瞧见了,二妹妹和方家三爷是天作之合呢。我晚些时候,再去陪姨娘说话。”郑氏此时却像是十分平静的样子,对青罗道,“王妃不必费心,只管忙自己的去。我瞧着董姐姐倒是十分不好的样子,我回去陪她说一说,只怕还好些。”青罗见她这样,倒觉得有些奇怪,也不曾多想,便自己往永靖堂去了。
还未走到门前,却见浅月走过来回话,“王妃不必去了,太妃觉得身上不大好,已经回去歇着了。王爷也被书房里的人急急寻了去,叫王妃直接去园子里戏台子那边陪夫人小姐们看戏吃酒去。只是有一样,”浅月走近了对低声青罗道,“叶姑姑想要见王妃一面呢。说是彤华轩中的事情已经干干净净,也没有她能再为王妃做的了。如今就要走了,只想再见王妃一面说上几句体己话儿,今日以后再不相见,王妃也只管放心。”
浅月口中所说的叶姑姑,自然是跟随秦氏多年,却又最后亲手将秦氏置之死地的叶春染了。之前她并未提出供出秦氏的条件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