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当他说“只有你适合扮女人”的时候,意思就是他确实需要你扮女人。

能够违逆成安的命令的人当然也有,可惜那不会是温洺筠——无论成安认不认,他都认成安是师父。

师命不可违。

温洺筠站在镜前,苦笑。

镜中人穿一袭水蓝长裙,一头乌发披肩,腰肢纤细,身材修长,稍微一动便衣诀飘飘,乍一看仿佛还真是个芊芊弱质的少女,他看在眼中,着实有些扼腕。

温小公子习武数年,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奈何这纤细单薄的身板似乎再怎么练剑都壮硕不起来,女装一上身却分外合宜。温洺筠轻叹一声,小心扣好领口的盘扣,遮住喉结,这才看向成安:“我们就这样进去?”

温洺筠这女装虽穿得不算情愿,一旦穿上了却十分配合,连声线也刻意收敛了,嗓音压得很细。

“不错。”成安站在窗侧,放飞一只信鸽,侧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怔。

少年那可堪入画的精致眉眼,被屋内烛火一映,赫然成了雌雄莫辨的秀美,乍眼一看,简直宛如故人魂归。

成安眼神一暗,顿了顿,方道:“我们明日一早便进城。”

男人面上那罕见的古怪神色只现了一瞬,很快回复冷肃。温洺筠却将这瞬间的失态看得清清楚楚,他若有所思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装,忽然一怔,轻声问:“我真的那么像我娘?”

成安面沉如水,侧头看温洺筠一眼,缓缓点头。

“是。”他淡淡道,“你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温洺筠轻声道:“师父,您熟知温府旧事,能和我说一说她么?”他平静地看着成安出乎意料阴沉的面色,微微蹙眉,“您似乎不喜欢她?可我从未见过她,我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成安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和她并不熟悉。不过想必你也知道,她出身很好,知书达理,大家闺秀。”

温洺筠声音有些颤抖,“还有呢?”

他陡然想起自己从母亲房间里发现的那个冷月阁的香囊,眼前恍惚闪过了属于母亲的模糊影响,一时有些急切,心底盘旋着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就此破土而出。

她是怎样的人?

她为何进入那座府邸,为什么成了温府里常年的禁忌,又为何离世?为什么要……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最后一个疑问在心头盘踞不去,温洺筠露出个苦笑。

母亲又或亲人,于他似乎是个长久的心结。

他记起自己小时候,拼了命地往脑子里塞诗书礼仪,只希望父亲能垂下眼睛多看他一眼。他想起自己从记事起,陪伴左右的除了下人就是冷冰冰的高墙,他没有朋友,于是总想把身边服侍的人变成自己的朋友亲人,他出不去,于是总是期望着会有一个人带他翻出高墙,看一眼外面的大千世界。

后来他想得到的,以一种极其仓促的方式降临了,又在他目眩神迷的当口仓促离去,空留一片冰凉。

他现在竭尽全力,也只能在这场暗潮涌动的大戏里,抓住一个已然似是而非的人影,不让自己飘离。至于亲缘……无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亲人,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似乎也不用妄求。

温洺筠垂眼,平静听成安的叙述:“你父母之间的事是他们的私事,我不清楚。”

“不过他们曾经非常恩爱,也曾反目成仇。”成安说到这里,袖袍一拂,扭头往门外走,“我一直认为,你娘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事,就是下嫁你父亲,而你父亲做过的最错的一个决定,就是迎娶你娘。”

成安性情冷肃刚硬,能让他如此评价的,绝非小事。

温洺筠听着,面上露出一丝茫然之色,这时成安已然打开了房门,温洺筠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话脱口而出:“师父,你能告诉我她是怎么去世的么?”

房门“吱呀”一声开到一半,又停住了。

成安沉默了一会儿,摇头冷笑:“自尽。”

温洺筠睁大眼睛,一时无言。

成安再不迟疑,推门而出。

门外夜色浓重,一轮勾月光华黯淡,狂风劲吹,遍地白霜。

几十名士兵肃立庭院中,虽着装各异,却个个身板笔直,宛如标枪,整齐划一地向成安行礼。

这些士兵同温洺筠比起来,功夫确实不济了些,不过温洺筠不知道的是,这一行几百人虽不多,却是他手下的精兵,尤其是这五十人,需得花极大功夫才能练出来。

成安目光沉沉,一一扫过这群士兵,从第一张面孔看到最后一张,将每张脸都记在心里,这才缓缓点头,“还请诸位活着回来。”

“是!”士兵们低声齐喝,而后各自散去,很快消失了踪迹。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中的很多人还十分年轻,但此间一别,为了一些可悲的,却无法避免的争斗,很多人的面孔会就此消失在这世上。

成安站在空空荡荡的庭院中央,身后黑色披风在风中翻滚,抬头看一眼适才送出的信鸽离去的方向,又看向自己的去路。

往南是归途,往北是去路,然而无论桓安北疆、来路归途,俱都危机四伏,这大楚疆域万里,却无一处是家。

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他似乎也并不需要一个家。他只需要有一双帮他掌舵的手,只要有指引和方向,他就能无往不利,无战不胜,可为杀人之刀,可为护国之盾,无所不为。

是的,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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