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琴弹罢,窗外已然华灯初上。
宋翎耐心地等身上的衣物大致干了,开始仔细整理自己的行装,确定没露什么破绽,这才冲温洺筠点一点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温洺筠看一眼他毫无破绽的神情,拨弄琴弦的手顿了顿,欲言又止:“你……”
宋翎平静回头看他,“怎么?”
温洺筠仔细回想起自己刚才摸到的古怪脉象,眼睫微垂,“刚才那个,是毒?”
宋翎怔了怔。
他仿佛才受过一场酷刑,四肢仍是虚软乏力的,说话也比平时慢上一分,“算是吧。”
温洺筠眉头微蹙,“这是什么毒?你知道名字么?它会时不时发作,所以你应该有解药?”
温洺筠一向是不温不火的性子,说话也慢条斯理,这时一口气问一长串,显然是真心关切。宋翎看着他有些焦急的神色,唇角忽然现出一抹笑意,神色柔和下来,“解药不在我手上,不过我死不了。”
一声尖锐的琴音陡然响起,又顷刻间戛然而止。
温洺筠看着断在指尖的琴弦,神色僵硬。
解药在谁的手上,其实再清楚不过。
宋翎轻叹一声,俯身拿起自己的披风,仔细扣好,完美挡住了自己脖颈间的伤口,临离去,背对温洺筠,微微侧头,轻声道:“少爷,我只得这一条路可走,不可能回头。”
“我既已入了这局,生机就已然渺茫,所做不过死中求活而已,他日若真的死于非命,那就是天不允我。”宋翎声音很轻,然而眼神冷冽,神情坚决,“无论如何,我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这里,只是少爷你……”
他声音柔和了些许,“还是尽早抽身为妙,你不属于这个地方。”
趁着这一局棋还没有走到遍布杀招的终局。
趁着温珏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能杀亲生骨肉。
趁着他还没有彻底失控,为这个破绽付出生命的代价。
离开吧,小少爷。
你注定不属于这里。
哪怕我真的想要彻底得到你,我也不可能让你和我一起,烂死在这腐朽的宫廷里。
温洺筠抿了抿唇,平静抬头:“我不会走。”
“你觉得我还有抽身的机会么?从我出生在温府开始。”他神情温和而沉静,“你今日种种皆因我而起,我会留在这里,尽我所能……帮你。”
宋翎皱眉,“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知道。”温洺筠缓缓行至宋翎面前,直视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即使我会同其它人……或者其它所有人为敌。”
温洺筠的目光诚挚而毫不动摇,宋翎仿佛被那目光刺了一下,目光微沉,“你帮不上我的忙。”
“我会想办法帮上你的忙。”温洺筠和和气气道,他性情温和却执拗,虽半点没有温珏的阴狠,却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宋翎心头砰然一跳,而后缓缓掩去面上动容之色。
他认真凝视温洺筠,摇了摇头,“少爷,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帮我。况且……”他说到这里,唇角忽然露出讽刺之色,淡淡道:“况且,你知道我对你怀的是什么心思么?”
“什么意……”温洺筠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哑了。
宋翎一面凝视他,一面伸出一只手描摹他的眉目,从眉心至眼角,一一温柔扫过,仿佛在擦拭什么珍宝一般。温洺筠睁大眼睛,整个人都随着这亲昵得宛如爱抚的触碰僵在了原地,脑子里一团乱麻。
宋翎的手自他的眼角一路往下,抚过鼻梁,而后缓缓按在了温洺筠的唇上,鬼使神差地倾了倾身。
两人面对面,靠得极近,宋翎甚至能听到温洺筠紊乱的呼吸声,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知道自己只要再稍微靠近一点,或许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宋翎有些着迷地看着眼前美好的颜色,忍不住又稍微凑近了一点,而后忽然顿了顿,收手,后退。
与此同时,温洺筠仿佛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惊慌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抹了抹自己的唇。
他能察觉自己唇上冰凉一片,宋翎刚才留下的触感似乎还在。
这个人的手冷如坚冰,温洺筠抬头,看到了宋翎晦暗难明的眼神。
两人一步之遥,他仿佛第一次看清宋翎这个人,神色有些茫然,轻声道:“你……”
“这就是我对你怀的心思,小少爷。我想对你做过分的事,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宋翎低笑了一下,“少爷果然是最漂亮的。”
温洺筠面上浮现出一点艳丽的绯色,眉头却皱了起来,“你这样,是因为我‘漂亮’?”
他加重了“漂亮”二字的咬字,显然觉得难以接受。宋翎摇头,“不,少爷是特殊的,是唯一的。”
这话声音很轻,仿佛自语,但温洺筠还是听得异常地清楚。
唯一的。
他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眼前帝王陌生的影像仿佛和多年前那个顽童重合了,在那座冰冷的大宅里,他唯一的朋友……
他对宋翎来说是唯一,宋翎对他来说,又怎么不是唯一么?
时隔多年,重重阴谋构陷下,当年那份天真而短暂的情谊仿佛早已随风消逝,故人连同自己都已面目全非,蓦然回首,却有这点点余波,仍扣心弦。
温洺筠有些恍惚地抬头,他迫切地想说什么,想对他曾经认识的“宋翎”说些什么,然而稍一定神,只看到了宋翎远去的背影。
宋翎走得十分干脆,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