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才瞧见贾政那兽头大门改成了局促的红漆木门,被王夫人挽留了再三,薛姨妈便带着一双儿女在贾母那空置已久的荣庆堂后院里住下。
不过住了两日,薛姨妈因王夫人不能把个薛蟠送进贾家家塾里,就看出了贾政、王夫人的窘迫来,但因盼着王夫人能像送元春进宫一样,把宝钗送进宫里头去,便暂且忍耐了下来,只是瞧宝玉不分早晚地每每来寻宝钗说话,心里不痛快,但因薛蟠那人命官司的风头还没过去,就又勉强忍下。
如此,过了约莫三年,薛姨妈因听见隔断的墙后鼓声大作,薛蟠又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不顾体面地趴在墙上向后看,好奇之下,瞧赵姨娘兴冲冲地炫耀说探春也在那墙后坐着,先请赵姨娘去她屋子里坐着,待拿了些布料给赵姨娘后,便打听道:“墙后做什么呢?”
赵姨娘道:“墙后面可了不得了,郡主带着迎春她们的姽婳社,跟安南老王爷的酬王社对阵打马球呢。”
“男女混在一处……”薛姨妈觉得不妥。
赵姨娘因好不容易求了王熙凤,把个探春弄成姽婳社里的后备,哪里容得薛姨妈污蔑姽婳社,忙道:“那边的,都是大家子的子弟,寻常的人物,哪有资格去?珍大爷再三求了大老爷,大老爷犹豫着,才答应叫东府一家过去。”
薛姨妈听得心痒难耐,只觉若是这样规矩的地方,很该叫宝钗去见见世面,待要去寻王夫人,又想王夫人那么多年,始终不曾提起过姽婳社,料想求她也没用,因想起贾赦那院子三道仪门后的小门,想着心思,便不支会王夫人一声,叫人准备了车马,带着她并宝钗从墙上特地给她家开的小门出了贾政家。
谁知出门没几步,那宝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骑着马跟上。
薛姨妈不好打发走宝玉,只得叫他跟着,进了贾赦那边的黑油大门,走到三道仪门边,瞧当季的鲜果流水一般从贾赦这院子流向后面,因觉冒昧地过去有些不妥,便要请王熙凤带了宝钗过去,谁知她没出声,宝玉嬉笑一声,便先牵着宝钗的手进了那偏门。
薛姨妈叫了一声,却已经迟了,想着总归都是贾赦家,便由着他们去,自己去寻贾母说话。
宝钗被宝玉拉着手,先时习惯了,倒没怎样,待瞧这巷子走尽了,到了一扇门前,那门边伺候着的唇红齿白小幺儿眼神不对,忙甩开宝玉的手。
宝玉怔了一下,也没往心里头去。
因宝钗容貌丰美,门上的小幺儿一时只顾着看宝钗,倒忘了拦着人,一眨眼,宝钗、宝玉便进了那角门。
这一进,好似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只瞧见宽敞的院子里四边修葺着高高的看台,看台对着球场一面用朱红栏杆围着,用砖墙分成一间间,坐着男人的便敞开,坐着女眷的便挂着帘子遮挡。
“咱们去帘子那边。”宝玉一眼看出女子们坐在哪一边,便顺着看台后留下的夹道走过去,绕了一圈,恰遇上了紫鹃,便随着紫鹃走,果然瞧见挂着文竹帘子的隔间里坐着尤氏、王熙凤、秦可卿、黛玉、湘云,瞧尤氏、王熙凤急着指派人照料各处的茶水竟坐了一坐就出去了,便挤在黛玉、湘云中间,笑道:“有这热闹,妹妹们也不早叫了我来。”
,你瞧,方才爱姐姐进了一球。”穿着一身折枝花朵褙子的湘云笑着指向帘子后。
素来爱俏皮人的黛玉一笑,见宝玉坐过来,便离了席,叫了一声“紫鹃你来”,对宝钗一颔首,便领着紫鹃向外去。
宝钗素来蕙质兰心,哪里看不出黛玉这是要避嫌,因问着:“三妹妹哪里去了?”便也起身跟上黛玉,遥遥地听见黛玉埋怨紫鹃不该领着宝玉过来,又听隔间里宝玉早忘了她,已经跟湘云说起笑话来,便琢磨着自己也该劝着薛姨妈叫她常日里拦着宝玉了,想着,就快步跟上黛玉。
湘云瞧马球场上的少年、少女们英姿飒爽,一时心痒难耐,正要跟宝玉说话,瞧宝玉扭头望着出去的宝钗、黛玉出神,一时觉得没意思,便去追黛玉、宝钗。
三个各有千秋的女孩子挽着手走在过道里,彼此说起话来,也都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于是三人索性不去寻姽婳社更衣之所,就在那过道尽头的亭子里拿着马球场上的英姿做起诗来,论起诗才,三人竟也是各有千秋,一个洒脱豁达,一个fēng_liú别致,一个含蓄浑厚。
黛玉先前一直远着宝钗、湘云,此时竟跟她们有些“一见如故”了,握着帕子拖着下巴道:“舅舅送了我一匹青骢马,我虽爱惜得很,但终究骑不得,也入不得她们的姽婳社。不如,咱们三人自己个成个诗社?也叫郡主她们瞧瞧,爱好诗词的,也不全然是些酸溜溜的腐朽男女。”
湘云拍手笑道:“大姐姐这话对得很!就这么办,就拿着郡主她们作诗,再拿给郡主她们看。”
宝钗抿唇一笑,渐渐大了,也觉察出王夫人不带着她与薛姨妈出来见人,大有把他们薛家困死在他们家的意思,巴不得突破王夫人的阻挠出来多见见人,左手拉着湘云、右手挽着黛玉,待要走,瞧见她们只顾着作诗,不知什么时候亭子下坐着个年轻的马夫,便示意在笑的黛玉、湘云收敛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