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你一定在路上》
录音室里,录音进行中,毕文谦坐在正中央,抱着吉他。王京云和刘三剑一左一右,坐在靠角落的位置,静静等待着。
手抚琴弦,音调回响,毕文谦却没有立即开唱,反而望着王京云,问出了一个问题。
“王京云,你是不是觉得,唱歌这件事情,声乐技术是重中之重?”
王京云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里分明觉得这不是一个问题。
毕文谦不以为意,转而看向刘三剑:“刘三剑,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是吧?”刘三剑忐忑地答。
“哈哈,大概,这是绝大多数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毕文谦轻轻笑着,“然而,这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对于演唱,或者说唱功,声乐技术其实只是一个门槛,不同的歌,这个门槛的高低是不同的。如果用数学语言来描述,应该这么说——在具体到一首作品的前提下,声乐技术是唱好一首歌的必要条件,却从来不是充分条件。”
“早在申城,我就和黎华说过,面对陌生的作品,演唱的三个步骤,第一步,永远是从歌词和旋律中了解作品的内涵。第二步,是在自己的理解的基础上创造整首歌细致的唱法。最后,才是用自己掌握的声乐技术去实际演绎自己创造的唱法。”一边说着,毕文谦脑海里浮现起了自己最初和黎华相识的日子,“……就拿从湾湾那边传来的作品《童年》来说吧,唱好这首歌同样需要一定的声乐技术,但这却是很多人都能够轻松达到的标准,甚至可以说,完全用不着系统而长期的声乐技术训练。可是,王京云,你觉得,如果是儿时没有上过学的人,他真的能够对歌词里说的内容感同身受吗?操场、黑板、老师、福利社、零花钱、零食、漫画、功课、考试、蜡笔、万花筒……这些事物和概念,如果都没有接触过,还能够唱好这首歌吗?也许,我们应该感谢先辈们建设这个国家,让我们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孩子都能够轻易明白这样一首歌究竟唱了些什么,而不像是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念得起私塾的旧社会那样。”
看着王京云渐渐思索的模样,毕文谦继续说了下去。
“王京云,我再说一个在边区遇到的事情吧!那是一个下午,我和艾静在黄土高原上走着,冬天的太阳不辣,风沙却又干又涩。空旷的环境里,前面渐渐传来了当地信天游的歌声,等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汉子。也许,他的实际年龄会更年轻一点儿。他不过是随兴在唱,大白嗓的喊号子,那样既费嗓子,效果也很有问题,但他的歌声,很清晰地让人感受到,什么是黄土高原的面貌。我们过去搭讪打听,他倒挺不好意思,再三询问了,才知道,他以前因为小偷小摸的事情进过号子,还是运气好,事情发生得早,没赶上严打。他没有接受过丝毫的声乐训练,别说一堂正规的音乐课了,就连一般的文化课,他都没有好好地上过多少。他只是走在黄沙漫天的干涸土地上,受着太阳,随着心里的感觉,唱了出来,唱顺了自己的心思。”
“仅仅如此,却唱出了张静林这个从小接受系统音乐教育和训练的人,努力练习都掌握不好的感觉。因为,张静林终究是在大城市生长的人,而他,却是天天年年生活在那个环境里,那片土地的精神面貌根植在他的血液里。别的风格的歌他肯定是唱不好的,但信天游那样的精神内核,唱的就是他,他不需要了解歌唱的是什么,也不必去思考歌该怎么唱,他的真实心声,就是最好的理解,最好的注脚。”
“对于一个歌手来说,充分了解不同文化里的人文情怀,不断丰富不同风格的音乐素养,日日磨练自己的声乐技术,是漫长的王道。但对于一首歌来说,也许更需要的,是一个合适的人去唱。”
一席话听完,王京云思考了很久。最终,他轻声地问:“你是说,你这首歌,我更适合?”
“我不能打包票,但我觉得,在短时间里,你的确比我更适合。”
“……是吗?”
王京云的目光闪了一闪。
“我现在就唱出来试试。”
说着,毕文谦拨弄起了吉他,舒缓的旋律很快在录音室里漫散。
“你一直在路上,风萧萧的路上,多少金戈铁马,和多少雨雪风霜……”
歌声轻柔,仿佛时过境迁的后辈站在油画、照片、文字之前,遥遥畅想。
“你一定在路上,征尘依然飞扬,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
毕文谦的眼神渐渐失去焦点,大约在想像着什么。
“你总说越是风浪,越生出从容坚强,你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挺起胸膛……我多想变得和你一样。”
一段段唱下去,王京云渐渐握起拳,咬紧了牙关。
“我想你又在路上,你走得如此匆忙,我沿着你的目光,追赶你的方向,我看到鲜花开满山岗。”
一遍唱完,毕文谦继续弹了一会儿吉他,重复唱了第二遍。
当乐音散尽,录音室里寂静无声。
良久,却是刘三剑忍不住抽抽鼻子,攥紧了手里的小本本:“经理……这歌是你昨天写的?什么名字?”
“《你一定在路上》。”
毕文谦回答着刘三剑的问题,眼睛却看着王京云。
大概,王京云是明白毕文谦的意思的。他忽然鼓起掌来,不断点头:“心服口服,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