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器飞旋着射向方大枣,他不闪不避,拿起手中长剑,朝百里疾下落的躯体扔去。百里疾已无力气闪避,那剑刺入他肩头,与他一齐深深扎入了水中。
方大枣在火光里摇晃几下,扑通跪在地上。百里疾不知他生死,只看到他身后火光凶猛,燎红了天空。
闭目沉入郁澜江里,百里疾被江水呛得鼻子喉咙都酸痛不已。
落水的时候他看到了辛暮云的小船。辛暮云与他离开时一样,袖手站在船头,无丝毫动作。
他知道辛暮云看到他了。他也知道辛暮云不会救他。
百里疾在水中扑腾,终于将那沉重的铁剑拔了出来。更多的血丝从身体里散出,在水里溶解。他慢慢沉到江底,一口气死死憋在胸中,却无力气再次浮起。
他手掌撑在江底泥沙之中,并不愿意这样溺死。辛暮云十分喜欢他的模样,常抚着他脸颊与他说话。若是在水里死了,泡肿了,那才真叫可怕。
他用那剑撑着自己起身,尽力朝水面游去。伤口与口鼻都混入了浑浊江水,因那痛楚太过强烈,压过他此刻身上的一切感受,因而百里疾反而不觉痛了。他只觉得窒息,快要喘不过气,水又黑又重,他觉得自己也许撑不住了。
而辛暮云就在不远处,平静地、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死。
江水渐渐急了,或是他的力气渐渐消失了。在口鼻终于露出水面的瞬间,百里疾再也抓不住那把扎在浅浅江底的剑,手一松,立刻被江水卷走了。
他不出声,大口大口喘气,边喘边笑。他想起最后那一眼,想起方大枣站在火光里为柳舒舒报仇。他觉得方大枣是个英雄。
和十年前一样,这一夜少意盟的大火也照亮了半条郁澜江。流火的江水滔滔地从上游往下奔流,沈光明蜷在麻袋里,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他梦见少意盟起了很大很大的火,梦见方大枣和柳舒舒带着沈晴成功跑了出去。唐鸥骑了一匹又帅又俊的白马穿出浓雾与夜色,垂头问林少意:沈光明呢?
沈光明抽抽鼻子,醒了。
船舱里又臭又酸,他似乎是躺在了地上,即便隔着一层麻袋,仍旧被那冲鼻欲呕的气味弄得差点反胃。那气味仿佛是由十几根沤了上百年的老咸鱼泡水后散出来的,沈光明连忙坐起身捏着自己鼻子,尝试站直的时候脑袋砰地撞上了一个顶,立刻又扑到在恶臭的地面上。
船舱里还有人。沈光明听到呼吸声和粗糙的摩挲声,那些人似乎也是被捉来装进麻袋里的。他摸索着地面,连滚带爬地在麻袋里移动了几丈,贴着船壁坐下了。
他不敢开kǒu_jiāo谈,也没人和他交谈,只有充满恐惧的呼吸和少女低声的抽泣在角落响起。沈光明凑在船壁上仔细听外头的声音,听见有水不断拍击以及船只晃动的声音,他顿时大惊:这船正在行驶。
船舱低矮狭窄,直到有人大步走来开了舱门,才透入一股难得的新鲜空气。沈光明连忙大口大口呼吸。麻袋也是臭的,因而进鼻的空气是又臭又新鲜,那滋味简直难以形容。
沈光明心想辛家堡原来还暗地里买卖人口,等我跟林少意打个小报告,弄死你。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整,他这麻袋也被人提着拎了出去。一路在楼阶上磕磕碰碰,撞得沈光明屁股都青了,却又不敢说话。现在他不知自己在何处,也不知要往何处,自然还是先保持沉默比较好。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脑袋里所有的感觉都变迟钝了,痛苦和悲伤都隔了厚厚一层,摸不到实质。直到有人隔着袋子捏他手臂,他才突然惊慌起来。
“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沈光明在袋子里挣扎。
他一出声,周围的人似乎都很惊喜。
“总算有个活着的了。听这声音,中气挺足,嗯?”那人更加肆无忌惮地抓着他手脚乱摸,“就是太瘦了,能干活?”
“能能能。”有人笑道,“这些都是特别能干活的农家孩子,我们可不敢挑次品。”
“多少钱一个?”
“跟以前一样,一个三百文。”
“都死了四个了,还剩仨活的,有力气的估计也就一个,还三百?五百,我三个都要了。”
袋外诸人为了价钱争吵不休,沈光明坐在袋子里,听得心惊。
未几,众人以六百文的价钱买下了三个活着的人,迅速将他们装上了马车。沈光明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想在麻袋上抠出一个洞,挖了半天都没挖出来,只好放弃。
他又饿又累,在左手掌心摸了几下,确定伤口不流血了,才略略放心。
只要活着,总能回去的。他想。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马车竟然仍在前行。沈光明趴在马车里听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车里竟然只有自己一人。马车里堆满了各类物件,有硬有软,沈光明隔着麻袋摸了一会儿,确实摸不到任何别的人了。想起之前听到的话,想来那两个人是已经死了。
他心中凄然,摸到了一个箱子较尖锐的角,遂带着凄然心情,一边叹气一边在那角上反复用力摩擦那麻袋。
未凄然完,袋子果然戳穿了一个口。
沈光明心中大喜,连忙把眼睛凑在那洞口上往外看。
此时已是白天,虽然车窗被白布封着,马车里仍旧十分亮堂。车中堆放着布匹、木箱,竟然还有几把弓,沈光明一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