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六,七。
许慕弓着两条长腿坐在行李箱上,把手心里攥得已经有些潮气的钱又数了一遍,仔细将那沓新旧不一的粉色票子对折好,重新塞回背包内层的口袋,然后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那只工字型黑皮背包,虽然金属搭扣颜色雪亮,拎带处却纹路深皱磨损得厉害,四个边角也全都竖着斑驳细小的毛茬儿,显然在爱惜之下已经用过不少个年头。搭扣上用黄色的结扣缀着枚火红色的珠子,约么有成人拇指甲盖的大小,他一动就跟着晃悠,绳子的颜色已经磨得有些发白,珠子却依旧鲜艳夺目,隐隐还有流光闪过。
七月的尚海市,人流如潮,骄阳似火。
偌大的站前广场被摩肩擦踵的过客填满,每个人都脚步匆匆,灼热的气浪一bō_bō涌上来,几乎让人窒息。坐在钟塔下的许慕觉得自己就像只即将被蒸熟的包子,身体里的热气涨得满满的,汗珠争先恐后的冒出鬓角,顺着他线条流畅的脸颊、脖颈一路向下,洇湿身上洗得有些脱色的涂鸦款t恤。
几步之外就是冷饮店,镶着透明玻璃门的红色冰柜摆满各色冰镇饮料,环肥燕瘦的站成几排,勾搭着酷暑中的行人。偶尔会有丝凉风在开关柜门间飘过来,让人浑身舒爽。抱着背包的某人摸着口袋里的硬币咽了咽口水,最后像株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小白菜,萎靡不振的垂下头盯住脚上那双半旧的球鞋。
七百零九块。这是许慕身上现在所有的家当,开学前的全部生活费。尚海不比老家那座四五线的小城市,此时此刻,他是一分钱都不敢乱花的。
许慕的祖父母辈都去世得早,六岁的时候,父母也在一场泥石流灾害中丧生,自小是被舅舅何强拉扯大的。为了抚养许慕,原本在部队当兵的何强申请转业,去货运公司做起司机,这几年更为多赚补贴索性跑起长途,平均每个礼拜在家里待不到两天。一来二去,连自己的婚事都耽搁下来,三十岁出头还是光棍一条,带着外甥相依为命。许慕拿到尚海n大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何强高兴得一夜没睡,大清早拎着大包小包带着外甥转了两趟公交车去给自己的姐姐姐夫扫墓,跪在墓前哭得稀里哗啦。随后,他给许慕留下一千块的生活费,埋头给外甥赚学费去了。
许慕之前也曾经趁着放假在家附近的店面打过几分短工,想帮着分担点压力,但都被何强知道后硬逼着辞了,一方面是希望他专心读书,另一方面也是心疼外甥。现在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也拿到手,许慕又开始惦记打工的事情。于是,某个准大学生在家里思来想去,最后把心一横,打算避开舅舅的“阻挠”,提前打包来尚海,趁开学前的时间在n大附近找份兼职赚钱。
整个尚海市,许慕只认识一个人,冯沅。
冯沅比许慕大六岁,n大建筑设计专业的硕本连读生,许慕从小到大最为羡慕和崇拜的对象,目前已经留在尚海一家颇有名气的设计院工作。如果让许慕选个心目中的男神,非冯沅莫属。就连n大,他也是追随着冯沅的脚步报考的。两人自小在一幢楼里长大,感情亲厚得堪比异姓兄弟,许慕现在用的背包和手机,都是冯沅送他的生日礼物。也是冯沅确认可以提供住处,许慕才敢先斩后奏的瞒着何强跑过来。
但是,男神大人有个极大的毛病------起床气,休息日的时候要是把他吵醒,那就跟叫醒一头喷火龙差不多,绝对会遭受到无差别攻击。很不幸的,今天是大魔王的休息日。
许慕抱着背包努力将身体往阴影里凑了凑,挨到头顶巨钟报出十点整的声响,才壮着胆子拨通冯沅的电话。十点总该起床了吧?
嘟~~~~~~,嘟~~~~~~,机械化的电铃声波将许慕的心拉扯到嗓子眼,心情愈发的忐忑。
“喂?”,就在许慕心虚的准备挂掉的时候,电话却接通了,冯沅低沉压抑的嗓音自扬声器内传出,浓重的鼻音里隐隐夹杂着愠怒。糟糕,察觉到对方正在读条酝酿怒气值的状态,许慕脚底发凉,捏紧电话局促的眨巴着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大清早把我吵醒,你最好是有急事。”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并不大,却不怒而威,每个字都带着绝对零度下的冰碴儿,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寒意。
大清早?许慕愁眉苦脸的看看手机,明明都十点了!现在后悔也晚了,他犹豫几秒,鼓足勇气发出声音,“冯沅哥,是我。”
“小慕?”
“哥,我现在在尚海火车站的广场,你能来接我不?”许慕硬着头皮往下说道,之前自己明明跟他短信说过的,怎么现在听起来冯沅像是把这事完全忘了?
“你在火车站?”扬声器里的声音猛然增大,连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有些吃惊。
“对,就在那个钟塔底下,” 人生地不熟的,哪敢跑远,许慕小心翼翼的应道,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生怕触动有起床气的某人的逆鳞,“我们不是说好7月25号么?”
“靠!原来是7月25号!待在那儿等我。”冯沅难得的爆了粗口,叮嘱他后便急匆匆的挂掉电话。
许慕点开自己跟冯沅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发现自己只在短信里大大咧咧的说了个25号,压根没把7月打上去!结合眼前的状况,冯沅显然理解成了8月。天可怜见,今天可是自己十八周岁的生日,居然在吵醒冯沅后还弄出个大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