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碍闻言,顺着天子的话头答道:“病虎石原行事,历来出人意表,臣也猜不透他所图为何。此次病虎山插手世俗,难保不是妖族的立场生了变数,陛下或可传信薛侯,命他从云州妖王那里试探一二。”
天子同样摇头:“兰陵入十万大山征讨熊蛮,能够最终功成,其中虽有云州妖王想借刀杀人的前提在,却也是妖蛮能够容忍的极限了。薛禄安为了稳住云州妖王,些许情分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更何况,云州妖王得以成功破境登位,病虎居功至伟,有这份恩情在,只怕薛禄安未必能问出什么。再说了,依着朕看,刘屠狗如何行事,石原未必全能做主。”
吴碍闻言心中一动,抬眼注意到天子的目光,其中似乎隐含深意,猛然间醒悟过来,笑着反问道:“想来臣认刘屠狗作师弟的事,陛下已然听说了?”
见吴碍言语坦荡,天子亦是笑道:“你那个徒弟当着黄清水的面,称呼刘屠狗为小师叔,朕想不知道都难。还有那禅宗所谓当头棒喝的手段,朕这个门外汉虽不知个中究竟,听了却也觉耳目一新。只是这禅宗……莫非是某个极为隐秘的佛门隐脉么?非但朕从未听说过,黄清存档,也没找到半句记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天子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杨焰婵。
杨焰婵仍是低眉顺目、不闻不见,心中却是大起波澜。只因这些事情,他这个正得势的御马监总管并不知情。可越是不知情,他先前在天子面前一番师徒情深的表演,就越发的可笑。
不说他麾下那些眼线,便连师父……想必他老人家昨日拖着病体独自遍查秘档、神思消耗甚巨,这才使得病情突然加重,近乎油尽灯枯,可他老人家却一个字都没对自己提起!
杨焰婵心念急转,知道天子这是怕他骤登高位,难免得意骄纵了些,便顺手敲打一二,倒不至于有什么真正的后患。
这便是当今天子春风化雨、无一丝烟火气的驭人之术了。杨焰婵相信,蕴藏在那句看似平常的话语里的敲打警告之意,恐怕连近在咫尺的镇狱侯都听不出来。
想清楚这个关窍,他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说到底,在天子心中,他杨焰婵终究还比不上师父,且越是自作聪明,就越是相去甚远。
就听吴碍回禀天子道:“这也难怪。据臣所知,禅宗一无庙宇丛林、佛像金身以吸纳香火气运,二无典籍传世、使天下人得闻教义,甚至直到今日,其真正的门人只怕仅仅两人而已。若非与那位佛门前辈有过数面之缘,便是臣也不会相信,佛门之中竟还有个禅宗。”
吴碍只说禅宗,然而他心中清楚,那位虽只是见过寥寥数面,却令他仰之弥高、深不可测的前辈,自称禅门野狐。
宗、门二字,放在江湖中意思大概差不多,可若是同属一个教门之内,就是天壤之别。在吴碍看来,恐怕即便是刘屠狗,也没真正意识到其中分别。
毕竟即便尚无天人出世,佛门却已然是根深叶茂的庞然大物,各脉各宗无论大小,任谁想出头都绝非易事。
野狐前辈独自一人,却有所谓“教外别传、称佛作祖”的气魄,换做旁人,哪怕是同为大宗师的莲花峰妙珠,吴碍都绝不认为其可以成功。可若是那位前辈,他却当真不敢妄下断言了。
“哦?”
天子不由得来了兴趣:“能让病虎石原代为遮掩,想必吴卿口中的那位前辈、刘屠狗之师,竟也是神通中人?嗯,没有山门、没有名声,人丁又如此之少,竟能成就神通,也算是异数了。”
至于为何不是天人,盖因大周气运自有定数,佛门无天人,这是姬室神主亲口所说,否则天子也不会如此放心地倚重佛门。
他同样掰着手指头数道:“妙珠、吴卿、禅宗大宗师,再加上病虎石原乃至云州妖王,嗬,佛门不声不响间竟也能凑出五位神通,与道门分庭抗礼?朕只是数一数,就觉心惊肉跳啊。”
这话就有些诛心,吴碍听在耳中,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陛下算错了,阴山玄宗晁鬼谷把宝压在了贺兰长春那个狄人身上,显然是打算吃独食,飞仙观主鲁绝哀虽是个道士,但谪仙帖自有其行事规矩,从不以道门为重。道门神通,不过是灵山三人而已,他三我五,这哪里是分庭抗礼,分明是我佛门大大超出才是。”
天子听了,又是一阵大笑:“不愧是佛门大德、辩才无双!吴卿是在埋怨朕胡乱攀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陛下圣明,当知人心难测、世事无常。自古以来,天下大势就从来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尽、算得清的。只因气运之外更有气数二字,不知天数有变,则无以论气运,反之,太过担忧变数而犹豫不决、抑或行止偏激,又无以成事。是以道门有言,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只要秉持己道、问心无愧,纵然哪一方忽然多出三两个神通,又复何忧,又有何惧?”
“吴卿果然看得通透。”
天子赞了一句,接着道:“话是这么说,朕却仍是想感慨一声,人心之险,甚于山川。不到最后一刻,谁能辨明敌我,谁敢妄断忠奸?甘露元年是如此,今时今日更是如此。即便天子智珠在握、妙算无漏,将天下和人心玩弄于鼓掌,不仍有那江湖匹夫敢于一怒拔剑、行白虹贯日之举,将棋盘一举掀翻?”
他看了吴碍一眼:“朕不是说鲁绝哀和姚太乙,他们还没这个本事。朕是忽然想到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