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女灵修士还是舍不得杀那宝蚕。在华清池中她舍不得直接下辣手杀这妖怪,以至于能被帚公子趁机劫走。现在剑刃相对,她竟还是舍不得。
她茫然记起了什么:似乎、似乎在某一年,她遇见了一件特别难受的事情,最难过的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把自己身边的宝贝逼逃跑了。因为太憋闷了,所以完全就不想记得,以至于真的就忘了。
正常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而且,为了不值得的男人把宝贝逼跑?她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呢?
女修灵士还在冥思苦想。宝蚕不知她为何停手,发着急,又吐出一口丝,想逼她杀它。谁知女修灵士已经想起它是她前世的宝贝,不忍心看它把生命连着丝一起吐出去,竟想阻止它。宝蚕脑袋到底是蠢一点,动作不够灵活,一口丝逼得太凶,眼看要扫中女修灵士!
无巧不巧,大地就在此时震动起来。女修灵士心里发急:有位会观星测地之能的师兄,不久前预测到这一带可能会有地震,劝官员先疏散当地民众。官员还没听从,如今大地真的震动!这一下不知死伤多少人。
心有旁骛,她身形一晃,眼看蚕丝要击中她命门,宝蚕根本来不及收回!
危急时刻,思凌挽着帚公子,飞到空中,抵在丝前!
女修灵士骤眼看来,思凌全身闪着点点银光,竟如一只银凤凰。她咏唱妖咒的声音,响亮清越。
“原来如此。”女修灵士喃喃。
思凌不是采桑女,而是一只银蝉妖。隔着树林与帚公子相唱和。帚公子想见她,她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只是一只蝉,闭关三日,受了无尽苦楚,脱下蝉衣。采桑姑娘正苦于没有宝丝可以进贡,拣到这薄如翼、轻如风、耀如银的异材,赶紧送上去。换了大笔金银。
那著名妃子的霓裳。原来,是蝉衣所制。
而思凌脱去蝉衣之后,又苦修数日。才凝聚人形。帚公子几天不知她的下落,又被采桑女子逼婚,断然拒绝,害得采桑女气懑而亡。他知道闯下大祸。逃回帚林。
思凌修成人形之后,不见帚公子。失望极了,人世间游历几年,因缘巧合,竟然上了魔法学院。进入帚林,抽着帚公子。朝夕相处,却不知彼此就是那隔林唱和的友人。
眼看蚕丝要击伤女修灵士。思凌救人情急,强行抓起帚公子。竟然激发了潜能,开喉唱出了银色妖咏。
帚公子从里到外都被震荡,不知不觉地应和。
歌声美如宇宙天地的本源,自行延伸、舒展、繁茂。缘、孽、劫,都在这歌咏中消解,化为遍野繁花,将震荡的大地,徐徐安抚下去。
据说,在远古时,有个国度屡受地震之苦,终于出了位蔷薇公主,以神奇的花朵安定大地。而银蝉之歌,正是与公主一脉相承。
蝉这种东西,匍匐在黑暗的地底多年,只为机缘成熟时,爬到树上唱一场。唱完了,也就死了。
银蝉这种灵物啊,一生都在寻找歌侣,找到了,全身心融和地唱这么一次,一唱而亡。
最后一个尾音如流星坠落。帚公子全身颤抖。思凌声音很低的说:“你知不知道,其实从魔法学院去妖帚店有两条,我总是故意走有小吃店的一条。”
故意把钱花在食物上,就不用再买其他妖帚来替换帚公子了。
这份心意,思凌现在才说出来。
她既说出来了,帚公子同样低声回答:“我知道。”
虽然那么蠢,不知道曾经遇见过对方。可他们的心意,一直在这里。
思凌双手一松,唇角含笑,从空中坠落。
好几个月之后,阳光抚着春草。
一个小丫头片子嘟着嘴,声音清脆地抱怨:“我没有妖帚耶!长老说我另有渊源,都不让我进帚园。”
一柄清瘦的妖帚忠诚的拜伏在她脚下:“我是你的。”
小丫头片子想了想:“妖帚要忠于主人哦!你会一天比一天更爱我吗?”
“不能,主人。我爱你永远不会更多,也不会更少。”妖帚回答。
心最软的长老听见,快要哭起来了,赶紧逃开。
远古国度的蔷薇公主,向银蝉祖先传授蔷薇之歌时,这样警告:“你能忍受唱出这首歌的代价吗?会亡失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哦!”
历年来的银蝉,一唱之后,都丢失了自己的生命。而思凌丢弃了关于帚公子的回忆,而不是她自己的生命。
“有人给我们送礼!”醇总务大惊小怪的跑上来。
女修灵士手里,托着一束光润宝丝。
宝蚕吐的丝,在华清池的水中烫洗半年,终于可以用了。宝蚕曾说,它吐的丝非常珍贵。确实是这样。它能修补天底下最贵重的东西。
还有什么东西,比人心更加贵重?
宝蚕的丝,织的是梦、修补的是回忆。
而宝蚕自己,已经死了。“不要哭哦,饲主,蚕都有这一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不怕了。只要有留下礼物,那就可以了。”它的目光这样对女修灵士说。
它的礼物,一束送进了魔法学园。“我想那个小丫头、和笨帚子,非常需要这个。”女修灵士说。
然后她转身下山,温柔的用手按按胸怀。怀里温暖的揣着一张绵纸,上面是宝蚕留下来的子。
以后,它们又会孵化出新的小蚕,找到它们自己的饲主,去修补其他梦想与回忆吧?
“姑娘慢走。”醇总务叫住她。
“怎么?”女修灵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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