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上嬉闹声声,间或却听得几声叮咚琴音,令人心境一清。
歌姬们大多熟习琴技,有人侧耳倾听片刻,忽道:“不知谁在湖上弹琴,竟是我辈从不曾耳闻之天籁。”
服侍程泽的秦淮妓家名唤小怜月,也曾在许多堂会宴席上听过高手弹奏,不由嗤笑道:“叶家妹子想必是没听过好的。”
姓叶的歌姬不服,“小怜月姐姐仔细听上一听,再说不好,方来笑我。”
程泽等人也是喜欢附庸风雅的,当下有个青皮游手起哄:“不如咱们都到船头去听一听,品评品评,要是弹得不好,船上可有姑娘擅长此道?咱们弹上一曲,羞也羞死他们。”
大伙儿哄然大笑,在船舱喝多了酒正觉憋闷,纷纷叫好。
于是一行人便搂搂抱抱来至船头。
湖水碧绿清澈,胡德幸知程泽好女色,连撑船的都使唤了船娘,一个个戴了粉红的纱笠,竹蒿船桨惊动水下游鱼,时见散了一群红鲤,娇娥临风,倒映着如玉湖水,涟漪起处,红裙摇曳,天水一片。
此时本当嘻哈作笑,湖面上却有一波清音传来,顿时令这干俗人噤了声。
那琴声清远飘逸,好似幽谷岚烟,缭绕不断,时散时聚,如泣如诉,听者甚至已觉出呜咽之音,正欲落泪,又是一转,仿佛欲言又止、树欲静而风不停,委实妙至难以名状。
小怜月被琴声所感,愣愣出了会神,方略略回味过来,当即有了卖弄之心,曼声吟道:
“芳脸轻匀,黛眉巧画宫妆浅。
fēng_liú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转。
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盼。
几回相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青皮们纷纷叫好,惊起方要栖息于湖面的一只鸥鹭,扑棱棱又飞远了。
琴声戛然而止,前头菱洲里徐徐驶出一架龙舟,迎面而来。虽不是雕梁绣柱富丽辉煌,却是别具一格,精巧古拙,素淡典雅,恰如浣纱的西子,当垆的文君。
那舟首上。卓然立着一人,远山含黛,近水呈绿,碧天如洗,湖光山色本已醉人,而此人一袭广袖月裳,宛现光华于群玉。有羞花颜色,恍临丰彩于瑶台,淡雅纤长,天然绰约。眉宇间似恨如仇,秋水盈盈,胜似东邻宋玉,春山锁锁,为怜妆阁张郎。青丝随风而动,手拈花枝,恰若九天神子乘凰月下。叫当空的太阳都失了颜色。
不论是青皮游手还是秦淮歌姬,见了此人俱都发不出半点声音,船娘们也都停了桨。四周寂然一片。
忽听得琴声叮咚两响,众人方才看见船头还坐了另外一人。却是个披发老者,峥嵘眉眼,鹰钩鼻,面上皮肤坑洼不平,枯瘦如柴的一双爪子将琴一推,站了起来,便露出躬身驼背。
美丑相较,倒显得那少年更加光彩无匹。
两船错身而过,少年目不斜视,那丑陋不堪的老者却阴阴瞥了一眼程泽等人。
他目光扫过,程泽突如皮肤上砺了刮骨钢刀,心别别狂跳起来。
好在老者转瞬即收了眼中神光,侧立在少年身后,只似一个卑微老奴,无有半点奇异之处。
待那龙舟过去许远,船娘们才缓过气来,重又荡起了桨。
程泽自诩见过元圣太子,天下本已无再能震撼之人,不想也傻了半晌,只觉这人容貌气度似完全不输东宫之主,却有些恍惚起来,“京中竟还有这等人,到底是哪家公子?”
一伙秦淮歌姬相互推搡了几把,其中一个猛地扬了一下手上纱巾,失声道:“莫不是天下四美中的‘绝艳’——律王?”
诸人想那少年倾国倾城的容色,交口赞同。
程泽却摇首道:“正月一满,诸王不是就该赴封地去了么?那律王并无在京实职,怎能滞留京师?”
秦淮歌女们消息是最灵通的,闻言便有人道:“这可不然,听说律王受当今陛下慰留,前些日方不顾生死,救治了京郊十数万百姓,如今美名传扬,酒肆歌台,哪里不传唱赞颂他的曲子?”
“曾闻律王音律冠绝天下,方才那琴却又不似他在弹,莫非他身旁一个老奴,也比世间所有琴师都更加高明不成?”小怜月见了方才那少年,心思竟已全在他身上,浑不觉程泽已露出不快。
扶南商人却是看得真真的,讪笑着打岔:“律王再是‘绝艳’,排名也在太子之后,莫非这大殷朝的皇太子,竟能比此人更要美?”
他认为程泽是太子的内亲,自然会偏帮太子,故而是刻意讨好,想着那少年的模样,心中却是很不以为然的。
因委实已想不出世间怎能还有人生得比方才的少年更加好。
不料程泽冷哼了一声,忽而笑了起来,“此人定是律王,太子生得未必就比他美,若说这个美字,皆由各人眼中出来,岂有一个最字?以往我听人说东宫的相貌本朝第一,照我看,顶多是春花秋月,各擅胜场。”
程泽好歹也啃过几年书,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且他心里也正奇怪,前头听的话都说太子远胜律王,花朝节见了太子,他也不得不服气认同,可方才那少年,别有一番气势,确与太子是各有千秋,难道自己的眼色不行?
只见过方才那少年的青皮游手和女子们自然信了他这话,更多则以为这天下四美的排名,原是按着身份地位来的,不然那伏郁侯萧瑾为何就排在最末一个呢?
及至船再往前驶去,却又撞见一只舴艋小舟,撑船的一对老夫妻见了画舫即扬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