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房内却是一片寂静,只有刻漏的滴答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被秦嬷嬷一针见血地指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后,谢宁才得以正视起这个她原本未曾意识到的困扰。
离蜀入京,她没有被这都城的繁华迷了眼睛,却不小心迷失了自己。
与那些世家名门的贵女们接触后,才明白自己的差距,才渐渐不愿在人前展现,甘当衬托娇花的一片叶,与她们在一处时,才会毫不相争地避其锋芒。因为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她的斗志呢?没有人生来就不如人,纵然是相差甚远,也能有追上的时候。无所作为,究竟是有自知之明,还是在妄自菲薄。
谢宁正在反思之际,秦嬷嬷的声音又传到耳旁,“你究竟是想要留在这京中,还是只想当个过客?若是进京非你所愿,你不如早些回去,也免得在此丢人现眼。”
不妨她有此问,谢宁心下一沉,袒露心声道:“嬷嬷,我当初进京,虽是家父之意,可我自己心中也是愿意的。如今我朝与苗疆战势缓解,蜀地安定在即,家父也可告老还乡,进京荣养。我早入京城,便可快些适应这京中生活,到时照应众人,才更方便。”
秦嬷嬷低叹一声,“我听项氏身边的仆妇说起过,你父亲命你进京,是想为你寻一桩好亲事。如今魏国公府的亲事摆在眼前,你却是半点不为所动。莫非,你已心有所属了?”
“噗——哪有的事,”谢宁神情一窘,苦笑不得地看着秦嬷嬷,颇为无奈地解释道:“嬷嬷还不知道我么,这亲事虽好,却并不适合我,魏夫人和倾城虽然待我和善,魏老夫人却似对我并不满意。何况,以我如今的水平,也担不起国公府长媳的担子,又何必自寻苦恼?”
秦嬷嬷笑看她一眼,戏谑道:“怎么,不觉得自己不如高依瑶了?”
“这倒也不是,先前是我多想,”谢宁摸摸鼻子,不再一味地否定自己,嘴角翘起,笑回道:“有嬷嬷您在,我怎么可能会不如旁人呢。”
秦嬷嬷故意板起脸,勾起的眼梢却仍然泄露出她面上的笑意,“奉承我有什么用,你有这个心思,不如多去鹤龄院和松柏院转转。”
外祖母和侯爷舅舅的确待她很好。谢宁点头道:“嬷嬷说的是。二位长辈费心为我安排,我心知肚明,虽不能明言,却也不能毫无表示。只是可惜,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越过高依妍,将与魏国公府议亲的人选安排给自己,这般真心实意的关怀,谢宁又怎能不铭记在心?
秦嬷嬷抬眼看她,冷笑道:“他们是为你安排不假,可若无魏国公府的看好,他们又怎会将这门亲事拱手让给你这个有名无实的小辈?”
她娘只是侯府的义女,秦嬷嬷所言不假,谢宁无可反驳。可尽管听到秦嬷嬷这番论断,谢宁也依然感念两位长辈的好意。
“在国公府看来,作为议亲的人选,你比高依妍要适合得多。所以今日才会设宴相看。”秦嬷嬷沉吟片刻,便又出声,“其实依你的性子,这门亲事未必不能应下。你的意思呢?”
谢宁其实没有考虑过这一问题,在她心中,目前最重要的只有女官试。这所谓的亲事来得太过突然,她还没能完全反应,便支吾道:“我……我再想想。”
她与魏倾城交好,因着对方怕生的性子,也的确同她兄长魏青阳有过几次交集。魏青阳文武双全,相貌堂堂,性子宽和,又善于为旁人着想。谢宁心中对他很有好感,却只是将他当成是自己的哥哥般敬重,一声一声的“青阳大哥”叫得亲近,可要说与他成亲……
谢宁面上一热,不敢再想下去。她爹有意请侯府帮她寻一门亲事的打算,她也是知道的。可她今年不过十三岁,眼下就考虑此事,实在是为时尚早。
更何况,照她爹的意思,是要她找一个孝顺忠厚的老实人,最好是个与她有共同话题的习武之人。青阳大哥人是不错,又是将门之后,可魏国公府的门第太高,与她太不相衬。
谢宁思虑了片刻,才抬头对上秦嬷嬷询问的眼神,坦言道:“此事还是要看魏国公府和我爹的意思,我倒是没有什么想法,若是他们都乐见其成,我再应下不迟。”
看出她变相的推托,秦嬷嬷也不再追问,只是淡淡道:“罢了,总归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我对你也没什么旁的期望,只求你日后再出门应酬,莫要再像今日一般。要知道无所事事,未必就不会露怯。”
秦嬷嬷今日这一番话,着实令谢宁受益良多。她不是分不清好歹之人,自然能察觉到对方的面冷心热,这看似嘲讽的冷漠指责,却暗藏着秦嬷嬷对她苦口婆心的关怀。
倘若秦嬷嬷不向她点明,只怕她到此时,还是被项氏等人瞒在鼓里,误认为自己只是陪同高依瑶赴宴的陪衬,更加不会发觉,她心中那份不知从何时生出的自卑。
论起才学礼艺,她的确是不如那些出身显赫的贵女。可她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差在了出身上。对于琴棋书画,她们的确是样样精通。她承认自己的差距,但谁又能说,经过一番努力,她就不能达到相同的程度呢?
相较于她们,她所差的,不是生来既定的天资和出身,仅仅只是用心研习的时日而已。而这份差距,并非是什么不可跨越的鸿沟,完全可以凭借后天的努力补上。
眼中精光闪现,谢宁打定了主意,一扫此前茫然的心境,语气也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