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这目光,景玄是看懂了,然虽是看懂了,他却只作不知。
放手?怎么可能放手?她知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将她牢牢禁锢在身边?
当初原是狠下了心要放她走的,解忧却在先私自逃出庞城,狠狠地驳了他的面子,难不成她以为,他仍会像从前那样放她走么?
“闻雀入夜则盲,人有如是者,亦名为‘雀盲’。”解忧扫眉一笑,尽量装作没有方才之事,转而说起眼下的事情,“或有人言,令雀盲人至黄昏时看雀宿处,打令惊起,雀飞乃咒曰,‘紫公紫公,我还汝盲,汝还我明’,如此****暝三过作之,眼即明,曾试有验。”
“然实乃巫师巧言欺人,妄也。”解忧摇头,颇为慨叹,“秦越人云,信巫不信医者,不治也,甚善。”
景玄瞥她一眼,“忧忧通巫卜,不意不信巫。”虽然说得惊讶,听语气却没有丁点惊讶。
都说楚地巫风重,可连他自己都不信,解忧又凭什么要信?
当不能为人带来平安和福祉时,神明也就失去了被人信奉和膜拜的价值。
“忧略通其术,愿为婢子诊治一二。”解忧也选择略过之前的问题,一双素白的小手扶在窗棂上,温和的眸子里蕴着救世济人的光芒。
这样的神态,如清风朗月,洁净得没有一丝污染。
景玄恍然,这样的解忧,才该是记忆中那个他深深迷恋着的女孩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恋上的是面前这个完整的少女,不仅仅是她淡泊高洁的模样,亦有她的痛苦,她的任性,甚至她的心计,她为人鄙弃的手段。都成了他想要保护的东西。
这样的感受,真是奇怪呢……
“雀盲虽非顽疾,然令人不便,乞怜之。”解忧弯了弯眉。眉峰轻轻一拢,仿佛远山凝黛,漫起一层渺渺雾气。
雀盲就是夜盲,可夜盲没有那么简单。
夜盲初起,仅仅令人不能夜视。还称不上多少不便。但病情再行发展下去,视野亦会慢慢变窄,渐渐缩成小小一个圆圈,再到后来,便索性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个失了明的低贱婢女会得到怎样的结局,这是不必细想的。
所以解忧这不仅是为人医一双眼,亦是救人一命。
“忧忧心善。”景玄抚了抚她窝在肩下的小髻,将上面一支玉笄扶一扶正,“去罢,将遣医师送药。”
“一味苍术便可。”解忧低眸。
似乎只有在说到事情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才会变得不那么复杂。
…………
黄昏时分,院中一株两人高的树下,果然磨磨蹭蹭来了个少女。
少女一身粗麻衣裳,又黄又旧,头上也只一支荆钗。
因为夜视不佳,她手中还有一支竹杖,一路摸索,一路磕碰,才到了树下。
她还算白净的脸上。已被树枝刮出了一道道血痕。
细细回忆了一下旁人教授的法子,少女举起竹杖,迟疑地拍击着树梢。
树上歇宿的雀鸟受惊,“扑棱棱”飞起。不时“唧唧啾啾”,惊恐地鸣叫。
少女咬咬唇,忙弃了竹杖,双手在胸前交握起来,埋下头,极虔诚地低声反复嘀咕那咒语。“紫公紫公,我还汝盲,汝还我明……”
“我还汝盲,汝还我明……”
一声又一声,如同夜枭凄厉的啼鸣,听着令人心碎。
少女说了几遍,估摸着也该够了,才慢慢俯身摸索了竹杖,“笃笃”拄着要走。
“留步。”
“何、何人……?”少女转过身,无神的眼中漫着惊恐,这个时候,院角的树下怎会还有人?
人们常说,这木下有鬼,难不成她撞上了鬼?!
但……现在还是黄昏,她隐约能看到些东西,面前是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白衣墨发,可不是鬼影么?
解忧无语地看着面前吓得直哆嗦的婢女,和缓了声儿道:“我乃夫人,不必惊恐。”
“夫、夫人?”少女非但没有安稳下来,反而更害怕。
听闻这位年轻夫人骄纵得很,她说一,景玄绝不会说二,若是惹恼了她,那可真是比撞了鬼还可怕。
“闻小婢有疾,忧略通医术,可为婢子诊治。”解忧懒得理睬少女奇怪的反应,索性直奔主题,“吾乃医忧,楚墨之医也。”
“医……忧?”婢子将信将疑地霎了霎眼,她依稀记得,当初她求问同伴治病之法时,曾有一人说,这等怪病,先前那医忧最能治了。
那医忧就是眼前,自称“夫人”的女子?
“然也。”解忧尽量柔和声音,使自己说的话听起来耐心,且可信。
婢子很单纯,听解忧这么肯定,不再多想,欢欢喜喜地将解忧迎入了自己低矮的小屋内。
屋子有十名侍婢所居,内里是大通铺,虽然拥挤了些,但里面整洁干净,给人清爽之感。
解忧笑了笑,这笑容落在其他侍婢眼中,简直惊若天人。
药是之前便备下的,浓煎的苍术汤剂,气味辛香,并不苦,因此侍婢很听话地一饮而尽。
解忧问清她确有视野缩窄之状,取了银针在手,将针尖小心翼翼地刺入目窗穴,从皮下滑入丝竹空,隔了一会儿,又另取一针,如法从丝竹空刺向瞳子髎。
婢子忍着轻微的刺痛,不敢乱动。
其余的婢子们,则偏过了头,不敢再看。
施针毕,解忧留下几句好生歇息的话,告诉她明日自会有人送药来,也不受她的谢,袖起手走了。
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