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寨,按制应置经制军马三百五十,硬探三十,缘边弓箭手二百一十七,储粮半年之需,马料倍之,分处南北向连续四个军寨组成的防御体系当中。
可是现在,宁远寨中,三个小型的军寨已然荒废,只剩下有夯土包石寨墙的主寨还勉强维持,其间军马,缘边弓箭手早已散尽,经制守军只有百余名,由一名犯了过错打发到此间,万年不得升迁的小使臣为指挥使统带,军资储备,粮秣马料这些重要储备,也最多就敷一两月之用。
这个指挥使,快五十岁的年纪,血气早衰,身形发福,早不像马上之士,所有心思都放在军寨之下开辟的几百亩田地上,这些年云内军乱,倒有不少难民被截留为佃户种田,收成还算是不错,且每月还遣人去岚谷县西面背石炭向太原府贩卖,就想着积累一笔家当,然后告老病退职,回到丰州老家,安闲度日罢了。
云内突然有警,打成一锅粥,这个折姓远支指挥使一开始懵懂,后来也焦急,发了多少军情文书去折可求处,只望加强这里戒备,调来精兵强将,或者就干脆将他这不堪驱使之人赶紧罢去,哪怕退职,一文也无都认了。
谁想到文书是发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却无一兵一卒到来,只有些官样文章的批复,要他谨修战备,后来才听闻,折可求反而带着折家精锐向西走去了,这指挥使顿时就想弃职潜逃。
后来从云内那边流散而来的难民带来消息,女真大军追着那里晋王军马奔向宁化军和雁门关方向去了,一时间恐怕还到不得这里来,而这指挥使又舍不得下一料秋粮,只是心一横,若是女真鞑子不来,则收了粮变卖之后就走,若是女真鞑子西来警讯传至,则直娘贼的就走,折可求都不将此间放在心上,凭什么要他一个倒霉的家伙在这里送死?
日子一天天的这样提心吊胆的熬过去,岢岚山西面宁远寨左近,还是一片风平浪静,这指挥使也就苦挨着,每逢夜中,总难安眠,非得用寨中自酿的酒水,喝到快天明的时候才能沉沉睡去。
这一夜又是这样,指挥使只是在暖烘烘的屋内摆下酒菜,两个不住打瞌睡的粗手大脚山间村妇轮流伺候烫酒,这指挥使一边喝一边喃喃念佛,不时还走出门外看着北面黑沉沉的天际,只是唉声叹气,“鞑子爷爷,不要来这里也罢!”
可就在这样的夜里,一支女真军马,仍然越过了岢岚山,向着这里摸来,正是银可术率领之军,在女真大队军马还在韩岳所部据守的关隘之前反复试探的时候,银可术已然率领数千杂胡轻骑,人带双马,裹粮七日,越过了岢岚山,向着此间袭来!
一轮弯月,高悬天际。
不时有浮云而过,将月色下的河东山川大地,映得朦朦胧胧,极尽目力,也难在这样微弱月色下看出去几丈远,银可术亲自上阵,只着皮甲,且去了披膊,光着两条膀子便于厮杀,就带着杂胡轻骑中选出的一两百名精锐,顺着山道,无声无息的向着头顶宁远主寨摸去。
就算是已然荒废不少,可大宋缘边设立军寨,仍然坚固高大,寨墙上都有巨大的弩机安放。这边山道虽然勉强可以通行军马,但是要展开攻寨器械,还是吃力得很。
若是在宁远寨全盛时期,单凭银可术这等轻骑,想打开这里,那是做梦,就算以轻骑勉强绕过去,无非就起着骚扰劫掠的作用,远远谈不上大军破边,摧垮整个缘边防御体系,就算早几十年缘边弓箭手因为不堪历任寨主役使虐待盘剥散尽,而经制军马又缺额极多,这指挥使要沉下心来好好据守,也不是银可术这些杂胡轻骑啃得动的。
北方胡虏攻城向来是苦手,女真继承了辽人家当也好得不多,更不用说现在还是一盘散沙,装备低劣的蒙古诸部了,银可术此来,但为轻捷,除了马匹随身兵刃轻便甲胄还有点粮秣之外,一无所有。
如果岢岚州一线有基本防御,银可术就准备撞死在这里也罢,再向西,丰府鄜三州更是难破,转回东面,韩岳所部更是难啃,还有受尽屈辱,难道一辈子托庇于原来同列的完颜娄室?
夜色当中,银可术只能听见自己碰碰的心跳之声,一张丑脸不自觉的扭曲起来,只是祈祷头顶闪动着火把光芒的宁远主寨不要反应过来,而宁远主寨寨墙之上,始终安安静静,甚而连走动巡守的身影都看不见,难道就这样能轻易攻破此等要紧的军寨?
一时间连准备撞死在这里的银可术都有些不敢置信,虽然一向号称南人软弱,宗翰更是说过南人军马虚弱内情,辽人俘虏那里,对南人军马不屑一顾的也是居多,但是银可术一向以来,和南人军马打交道数次,次次大败亏输,虽然仍有必死决胜之心,却不自觉的将南人军马抬到了一个甚高位置,就算不是每支南人军马都是可以千里奔袭,野外决胜的强军,也不至于在这样一个紧要所在,也是完全散漫无备罢?
南人军马,难道互相之间,真的能差那么多?难道那些辽人俘虏,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俺只是运道不好,几次都撞见了南人当中的天杀星?直娘贼!
心思一片纷乱当中,银可术的动作却是更安静,更谨慎,几乎是挪动着向上攀爬,时间一点点过去,银可术已然摸到了宁远寨寨墙之下,寨墙上仍然半点动静也无,甚而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鼾声传了下来。
这个时候,银可术才觉得自己汗透重衣,山风一吹,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