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我可算是对得起你了……呜呜呜……”京城内,那位慕容复发誓死也不会忘记他大恩大德的秦观却带着满脊背的血红杖印趴在软榻上哭地撕心裂肺。
此时,距离鄜延军出征已过了一月有余,太皇太后七七已过,谥号宣仁圣烈皇太后,与儿子神宗同葬永裕陵。太皇太后过世,意味着一个时代彻底终结。从今往后,这大宋天下唯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君王乾坤独掌,他便是谥号哲宗的小皇帝赵煦。
元祐九年四月末,年轻的皇帝赵煦刚脱下孝服,以自己的意志发下的第一道圣谕便是起复被罢知汝州的章惇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确死后,章惇便是新党魁首,赵煦此举无疑是要再兴新法贬逐旧党。眼见大宋朝堂上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党争将起,怎料这道圣谕竟连撰文成圣旨的机会也未获得,更别提出得宫门宣于朝堂。——只因时任知制诰的秦观坚称起复罪臣章惇为相与朝廷制度不符,死活不愿拟旨。
赵煦阴郁刚愎,哪能容得下臣子与他有不同的意见?眼见秦观跪在玉阶之下连连叩首,口口声声“朝廷自有法度,微臣期期不敢奉召!”,赵煦心中唯有被触怒的厌憎之情。若非向太后与孟皇后一同出面为秦观求情,只怕秦观当场就被狂怒不已赵煦下令推出去斩了。然而纵然向太后与孟皇后保住了秦观的性命,却拦不住他的皮肉之苦。最终,秦观被杖责二十,免了知制诰的差遣赶出了宫。
听罢秦观在宫内的遭遇,范纯仁与苏辙皆是面色铁青。半晌,范纯仁方长叹一声:“不意官家这般固执刚烈,老夫……老夫这就回去写奏章,明日上朝,上疏乞骸骨!”如今范纯仁仍任着左相,劳心劳力从无过犯。赵煦竟连招呼一声也欠奉,便要召回章惇顶替他的位置。赵煦这般薄情寡恩,实令范纯仁心灰意冷。
苏辙见范纯仁神色郁郁,忙劝道:“范大人,不可如此!章子厚是新党党魁,他若起复定要尽复新法,世间再无太平啊!”
苏辙话音未落,胡宗愈、上官钧等蜀党成员便齐声附和。然而范纯仁并非蜀党,他年纪老迈早有乞骸骨之意,朝中大事也多半由苏辙担待,之所以占着位置原是为了等苏轼回朝。如今赵煦亲政要重用新党,苏轼升任左相之事必定再无指望。难道真要为了一个早已弃之亦不可惜的左相之位与官家翻脸,落个恋栈权位的身后名么?想到这,范纯仁只是沉吟不语。
开封府尹吕陶见范纯仁态度犹疑,忙又补上两句。“官家另选左相不经政事堂商议便令务观私下拟旨,这本就不合规矩,更坏了元祐六年吏治革新的法度规条。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范相岂能坐视?”
说到元祐六年的吏治革新范纯仁终于动容。只因这场开天辟地的吏治革新正是由范纯仁主持,是他平生得意之事,一心想着要凭这功绩青史留名。而吏治革新之中最要紧的一条的便是:罪官无功不得起复。倘若范纯仁坐视官家无视此规条,那么元祐六年的吏治革新早晚都会变成一场笑话。
然而,范纯仁宦海沉浮数十载,深知这君臣之道。所谓的君为臣纲,并非宣大义而是定名分!只见他沉默半晌,最终也仍是沉沉一叹:“官家终究为天下主!”正是因为赵煦才是这天下的主人,所以即便是以吏治革新的法度约束官家,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如今赵煦初初亲政羽翼未丰,臣下尚且能用朝廷法度阻他一阻。可等他再当上几年皇帝,遴选提拔一批亲信大员,莫说是这左相之位,便是那已成规条的朝廷法度他都能轻易废去。
能够在场的蜀党成员都是聪明人,岂能不知范纯仁的言下之意?官家终究为天下主,为臣者与官家作对实为不智。就在这满室沉默之中,苏辙忽而轻轻一笑,缓缓道:“范大人,无论你如何决定,明日上朝下官一定会劝谏官家不要起复章惇。”
苏辙如此持正,范纯仁的面上不禁微微一热。他正要说话,却见苏辙目光一片平静地望向他,轻声道:“我兄长如今尤在杭州引沟挖渠,明石在西边亲冒矢石。我若是连这点压力也顶不住,便不配当他们的弟弟和师叔。”
苏辙此言一出,范纯仁尚未如何,向来多情的秦观却已忍不住落下泪来。“明石求粮草的奏章上了十多日了,官家却始终留中不发。难道他真要明石断了粮草死在西边么?官家,官家他到底是咱们大宋的官家,还是……”
“务观,慎言!”不等秦观把话说完,苏辙便是一声厉斥。
秦观得苏辙一言提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委实大逆不道。只见他一缩脖子,忽而又揉着腰背放声哭嚎:“哎呦!疼啊!疼死我了!明石,我们可算两不相欠了……明石啊……”
一个大男人的哭声,纵然这个男人是个名传千古的大才子,那也好听不到哪去。房内众人不胜其扰,不禁同时对他怒目而视。秦观见犯了众怒,这才委委屈屈地收了声趴在软榻上不说话了。
却是范纯仁想起西边的战事不由又是一叹。“明石先斩后奏、轻启战事,委实弄险!”
原来大半个月前,慕容复令马涓代他发送的两份奏章经宋时缓慢到几乎能教人崩溃的驿站通讯先后被送至朝堂,引发朝廷轩然大波。这第一份奏章写的是:夏国无义擅起兵刀劫掠我朝,西边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枕藉,镇戎军与鄜延军怒而兴兵保家卫国。如今镇戎军已打下夏国兵源重地横山,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