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天黑的早,辰时末,也就是后世差不多下午五点钟左右,天就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
蔡氏的大嗓门又在院子里响起来:“她二婶,你可真是越来越懒了!这都啥时辰了还没做好饭?”
蔡氏是邱家的长媳,一嫁过来就生了儿子邱台柱,这是邱家第三代目前唯一的男丁,凭着邱台柱,蔡氏就敢理直气壮的不干活,顺带还时不时的埋汰一下二弟媳王氏。
随着她的咋呼声,之前一直没怎么露面的戏班众人,从各个角落里开始磨磨蹭蹭出现了。
临近过年,现在正是戏班子最清闲的时候:富商大户们现在都不叫堂会了,预备着除夕夜或者过完年招待亲戚的时候,再叫戏班子来热闹热闹;而田间地头忙碌了一年的老百姓,一进了腊月,也都老婆孩子热炕头,攒点银钱过年用,谁也舍不得这会儿还跑到街头看戏,冷冷呵呵的吃凉风不说,看完了还得放下几个大子儿,太不值当。
因此,整个腊月里,邱老太太的脸都阴沉的比老天爷还厉害,看谁不顺眼逮着就骂:“老娘每天热粥大渣子饼的贡着你们!你们一个个属贼的,白吃白喝,就知道躺炕上挺尸,连半文钱都拿不回来!从老到小没一个好东西!”
大家谁愿意没事去触那个霉头挨骂啊?都是能躲着就躲着,宁愿找个犄角旮旯晒太阳,也比听邱老太太骂街强,总得挨到要吃饭的时候,才硬着头皮往回走。没办法,邱家班一二十口子人吃饭的时候都要聚在一起,方便班主或者邱老太太有什么任务随时分配,谁要是不遵守这个规矩,那连口汤都喝不着。
不过今天,人群凑齐的时间比往日要稍微早了一些:白天时候大家都看到了,邱家老三邱宝生带着小姨子和闺女回来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还有那小闺女,眼看是半死不活了,不知道邱老太太会怎么处置他们?
毕竟是亲儿子、亲孙女,总得给口饭吃吧?
人们心里暗暗嘀咕着,有嘴馋的,还奢望着邱老太太能看在小儿子回来的份上,给今天的晚饭加点荤腥。
可是,眼看人凑的差不多了,大家也没看到邱宝生和芸姑、阿离三个人出来,连灶房的饭都还没端出来。
人们不仅窃窃私语起来,有消息灵通的,悄悄给大家递话:
“宝生在他爹灵位跟前跪着呢,”唱老生的长三叔悄悄说:“本来中间出来一趟,去看他小闺女的,他娘跟在后面骂,说他眼里没老子,他看了一眼小闺女,就又赶紧回去了……他小闺女?那咱不知道了……”
“谁说他小闺女快断气了?”又有人辟谣:“小山亲眼看见的,那小闺女就是冻坏了,现在已经缓和过来了,还说话了呢,声音可好听了!”
“嗓子好听,那是随她娘雪艳秋啊……”
……
黑乎乎的灶房里,王氏和女儿二囡一个在灶下添柴火,一个在用大铲子搅和着一大铁锅野菜粥,娘俩对蔡氏的大嗓门显然已经习惯了,谁也不敢反驳,只是加快了手脚,想着赶紧把晚饭做好。
二囡看看灶头的火,估摸着野菜糊糊应该熬得差不多了,就抬头问王氏:“娘,还添柴火吗?”
谁知道王氏拿着铲子,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议论,压根没听到她的问话。
“娘?”二囡又喊了一声。
王氏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自家女儿:二囡已经十五岁了,打小练功,手脚都摸出来厚厚的茧子,因为瘦,颧骨就显得特别高,脸上还带着一抹灶灰,哪里看得出一点十四五岁女孩的青春动人?
王氏给女儿抹去脸上的灰,小声喃喃:“没死啊?没死更好,你奶看着她不痛快,就顾不上找咱娘俩麻烦了。”
“娘?”二囡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的娘亲:“你说啥呢?”
不等王氏回答,一个女人敞亮的声音在灶房门口响起来:“哎哟,二嫂,咱今天还喝野菜糊糊啊?大家伙脸都快喝青了!”
王氏和大囡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小龙的后娘顾氏来了,顾氏高门大嗓,戏台上会唱两出《花为媒》,平日里又会奉承邱老太太和蔡氏,在戏班里算是过得比较滋润的。
王氏木讷的冲她笑笑,也不搭腔,就招呼着二囡和她一起,吃力的把那一大铁锅野菜粥从炉灶上端下来,又赶紧煨上热水,预备着邱老太太和邱富生等人晚上用水。
顾氏倚在门口,两只手抄在袖子里,看着王氏娘俩吃力的端着锅,她也不帮忙,自顾自笑嘻嘻的继续道:“好歹今天算是添人进口了,二嫂别太小气,把那腌的香肠切两片,放到野菜汤里出出味呗!”
王氏还是不说话,二囡却忍不住道:“那香肠要给大姑送去呢!谁动了俺奶要骂人的!”
提到邱老太太,顾氏缩缩脖子不敢提香肠了,眼珠一转又转而问道:“二嫂,我听外面的人都说,今天回来那个丫头片子,她娘是个名角?”
顾氏是小龙的后娘,她嫁过来的时候,雪艳秋早已经私奔了,所以她才有这么一问。
王氏不能不说话了,点点头小声道:“嗯,是台柱子。”
顾氏眼睛顿时亮起来:“我听说那个小丫头嗓子也好听!那要是学上几年戏,一登台也能得个碰头彩吧?!要那样,俺家小龙娶了她可就有福了,坐家里就能有大把银子花啊!”
二囡听了顿时笑起来:“挣了银钱也是俺奶拿着,要嫁到你们家,起码得再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