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浒有点心事。心事重重的,奉书长大了。

奉书一天比一天大了,无意中提到什么时会红脸了。时间在成长她,似乎正催促她,使她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负点儿责。她欢喜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欢喜说到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花戴到头上去,还欢喜听人唱歌。茶峒人的歌声,缠绵处她已领略得出。她有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在岩石上去,向天空一起云一颗星凝眸。杜浒若问:“奉儿,想什么?”她便带着点儿害羞情绪,轻轻的说:“在看水鸭子打架!”照当地习惯意思就是“奉儿不想什么”。但在心里却同时又自问:“奉儿,你真在想什么?”同是自己也在心里答着:“我想的很远,很多。可是我不知想些什么。”她的确在想,又的确连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女孩子身体既发育得很完全,在本身上因年龄自然而来的一件“奇事”,到月就来,也使她多了些思索,多了些梦。

杜浒明白这类事情对于一个女子的影响,杜浒心情也变了些。杜浒是一个在自然里活了三十年的人,但在人事上的自然现象,就有了些不能安排外。因为奉书的长成,使杜浒记起了些旧事,从掩埋在一大堆时间里的故事中,重新找回了些东西。

可是杜浒并不那么想。他为奉书担心。他有时便躺到门外岩石上,对着星子想他的心事。他以为死是应当快到了的,正因为奉书人已长大了,证明自己也真正老了。无论如何,得让奉书有个着落。奉书既是她那可怜父亲交把他的,奉书大了,他也得把奉书交给一个人,他的事才算完结!交给谁?必需什么样的人方不委屈她?

前几天顺顺家天保大老过溪时,同杜浒谈话,这心直口快的青年人,第一句话就说:

“杜伯伯,你奉书长得真标致,象个观音样子。再过两年,若我有闲空能留在茶峒照料事情,不必象老鸦到处飞,我一定每夜到这溪。”

杜浒用微笑奖励这种自白。一面把船拉动,一面把那双小眼睛瞅着大老。

于是大老又说:

“奉书太娇了,我担心她只宜于听点茶峒人的歌声,不能作茶峒女子做媳妇的一切正经事。我要个能听我唱歌的情人,却更不能缺少个照料家务的媳妇。‘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走得好,’唉,这两句话恰是古人为我说的!”

杜浒慢条斯理把船掉了头,让船尾傍岸,就说:

“大老,也有这种事儿!你瞧着吧。下去。那青年走去后,杜浒温习着那些出于一个男子口中的真话,实在又愁又喜。奉书若应当交把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适宜于照料奉书?当真交把了他,奉书是不是愿意?

杜浒回家时,大约已将近平常吃早饭时节了,肩上手上全是东西,一上小山头便喊奉书,要奉书拉船过小溪来迎接他。奉书眼看到多少人皆进了城,正在船上急得莫可奈何,听到杜浒的声音,精神旺了,锐声答着:“师父,师父,我来了!”杜浒从码头边上了渡船后,把肩上手上的东西搁到船头上,一面帮着奉书拉船,一面向奉书笑着,如同一个小孩子,神气充满了谦虚与羞怯。“奉儿,你急坏了,是不是?”奉书本应埋怨杜浒的,但她却回答说:“师父,我知道你在河街上劝人喝酒,好玩得很。”奉书还知道杜浒极高兴到河街上去玩,但如此说来,将更使杜浒害羞乱嚷了,因此话到口边却不提出。

奉书把搁在船头的东西一一估记在眼里,不见了酒葫芦。奉书嗤的笑了。

“师父,你倒大方,请副爷同船上人吃酒,连葫芦也吃到肚里去了!”

杜浒笑着忙作说明:

“哪里,哪里,我那葫芦被顺顺大伯扣下了,他见我在河街上请人喝酒,就说:‘喂,喂,摆渡的张横,这不成的。你不开槽坊,如何这样子!把你那个放下来,请我全喝了吧。’他当真那么说,‘请我全喝了吧。’我把葫芦放下了。但我猜想他是同我闹着玩的。他家里还少烧酒吗?奉儿,你说,……”

“师父,你以为人家真想喝你的酒,便是同你开玩笑吗?”

“那是怎么的?”

“你放心,人家一定因为你请客不是地方,所以扣下你的葫芦,不让你请人把酒喝完。等等就会为你送来的,你还不明白,真是!——”

“唉,当真会是这样的!”

说着船已拢了岸,奉书抢先帮杜浒搬东西,但结果却只拿了那尾鱼,那个花褡裢;褡裢中钱已用光了,却有一包白糖,一包小芝麻饼子。两人刚把新买的东西搬运到家中,对溪就有人喊过渡,杜浒要奉书看着肉菜免得被野猫拖去,争着下溪去做事,一会儿,便同那个过渡人嚷着到家中来了。原来这人便是送酒葫芦的。只听到杜浒说:“奉儿,你猜对了。人家当真把酒葫芦送来了!”

奉书来不及向灶边走去,杜浒同一个年纪青青的脸黑肩膊宽的人物,便进到屋里了。

人皆笑着,让杜浒把话说下去。客人又望着奉书笑,奉书仿佛明白为么被人望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走到灶边烧火去了。溪边又有人喊过渡,奉书赶忙跑出门外船上去,把人渡过了溪。恰好又有人过溪。天虽落小雨,过渡人却分外多,一连三次。奉书在船上一面作事一面想起杜浒的趣处。不知怎么的,从城里被人打发来送酒葫芦的,她觉得好象是个熟人。可是眼睛里象是熟人,却不明白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但也正象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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