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出征前已料及此战决不会顺利。他却从不会料到,情势居然会是如此的不利。

大军方至无终,已有连日的阴雨连绵。加之洪水频发,道路泥泞,根本无法行军,将士疲惫不堪。曹操本欲以无终为据,沿海边经山海关出关,围乌桓之地。

而今观之,恐怕未至乌桓老巢军心便要垮了。

事实上,军中诸将也颇有微词。他们等了好些日子,终于按耐不住齐齐聚集在曹操营帐里,劝诫曹操退兵一事。

此事若再早一天,曹操说不定便同意了。然今日曹操方得田畴,决议,自然是不可能退兵了。

曹操听闻左右言语,依然泰然自若,忽然淡道:“诸位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官渡与袁本初那一战么?”

原先七嘴八舌的众人顿时哑然无声。

曹操道:“张辽,你说。”

张辽躬身道:“昔日袁绍领兵七万,而我军唯有不到两万精兵。”

曹操点头:“公达,依你之见呢?”

荀攸环顾四周。

他见众将领面上有惊惧神色,心中略略一叹。他虽也有意退兵,却不得不说:“昔日我军能赢袁绍,如今也自然能赢蹋顿。”

曹操一手撑着案几,起身走了几步:“不错。公达说的不错。”

“昔日袁本初是北方最强的诸侯,哪怕孤心中再是不悦,在他面前也得低下头颅。但正是这样强盛之人,却败在孤之手下。而今征乌桓,不正如当年袁绍么?”

当年他们陷入绝境,有许攸夜奔而来;如今他们被困无终,有田畴投奔,予他一条退路。

既是退路,亦是唯一的进路。

诸将也都听闻先前田畴所言,如今再听曹操此话,便知退兵是不可能了。心下半是惧怕半是踟躇,又听得曹操道:“奉孝,除了田畴计策,你又认为如何?”

诸将皆将目光放到郭嘉身上。

许是气候不佳,到达无终没几天郭嘉便病倒了。

他站在众人中间,面色惨白,身形也十分憔悴。但纵是如,依然不紧不慢。见曹操询问他,才从容道:“在下以为,可放弃辎重,轻装前进。”

诸将悚然震惊!

他们再无法掩饰心中恐惧,凝视郭嘉的目光也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要他们抛弃辎重,只留马匹与粮草,岂非疯了?

诸将缓缓将目光放回曹操身上,却见得主公居然赞赏一笑,轻描淡写道:“孤也这般认为。”

诸将呼吸一窒,不仅面面相觑。

他们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茫然,也能才想到自己脸上是何等茫然。良久,都无一人说话。

死寂,营中如坟一般死寂。

诸将离去时,恍恍惚惚想着今日到底发生何事呢?抑或是他们进入主公营帐的方式有问题,才会听闻如此信息。

……一定是他们进入主公营帐的方式有问题……

待众人散去,曹操才缓缓隐下面上自信与微笑,反而覆了一层晦暗,眸中冷芒更是瞬息明灭。

他从不怀疑郭嘉的判断,亦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始终坚信无论乌桓如何抵抗皆是无用。然时至如今,他已无法无视这一战中,他们已到当日官渡的山穷水尽。

无论是天时不利,抑或地利不合。

这已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挑战。

先前他若听从诸位将建议,则可保守现下之地,然将来必有乌桓侵犯,何谈南下再取荆州、收江东?而今虽是冒险一搏,一旦成功却是一劳永逸!

他唯有一战。

昔日西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终赢秦军,而今至于他们,也已是背水一战。

若不成功……便覆亡罢!

大军踌躇满志而来,无奈转道走小路远走柳城。

临去滨海前,曹操回首北方,心中微动。他便命人在道旁立下牌子,上书“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

这一句话,曹操是在告诉蹋顿,他已引军归去。乌桓蛮夷无智,则必不猜忌。

果不其然。

乌桓精兵追击至此见之,当真以为大军已去,就此松懈。

八月,曹操将至柳城。

这一路,他们开山路、塞山谷,路经过白檀、又越平冈,涉水过鲜卑庭……直至大军距柳城二百里时,蹋顿才探知消息。他匆忙命袁尚袁煕及辽西、右北平单于抵之,合领虏骑兵数万人迎战。

只待再过一日,决战于白狼山。

夜色倾城。

八月时邺城便有些冷了,更何况如今身在辽东白狼山。

郭嘉病地越重了。

他原先只是咳嗽发热,如今却开始呕吐、腹泻、昏睡……甚至有时候,连脑子都有些糊涂了。

他这才开始重视曹植所言。

曹植的信,他在七月无终时便已收到了。当时匆匆一瞥,只知信的内容是在提醒他此行危机。

先前他并不在意,而今至白狼山病重不堪。才想到曹植两年前的那一句保重,因而将信再找了出来,逐字逐句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神色更是诡谲莫测。

他终是将手中信笺丢入火炉中,起身出了营帐。

天幕黑暗,月明星稀。

荀攸披着外衣,负手站在不远处。他微仰着头凝视前方,昏暗光线里看不清他面上神色悲喜。

郭嘉道:“公达这是在夜观星相?”

荀攸这才回了神,见来着是郭嘉,关切道:“奉孝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你病还没好呢。”

郭嘉轻笑道:“不碍事,一直躺着也有些累了。便出来走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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